“哼,本官倒是要验验成色!”
说着驱步绕案,将折子覆于林彦秋案前,“书吏!即刻备文送库房,按李大人批文速速办结!”
目送林彦秋飘然离去,胜负已分的棋局在闵建眼前浮现。
此刻,他开始怀疑,昨夜那场试探,究竟是谁在暗处观局,而自己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闵建正于堂前沉吟,怀中铜漏突然发出清脆声响。取出一封银丝边雁翎信纸,信笺上行楷小字龙飞凤舞,正是祝文亲笔:“建贤弟亲启,兄祝文于陈州有书奉上。”
信纸略显斑驳,墨迹却如新雨般润泽。
“闵建么?我祝文啊!”
“啊,是祝侍郎!小侄惶恐!”
闵建忙起身整冠,想起当年正是这位恩师引荐自己入仕,即便如今身居虞部侍郎之职,亦不敢有半分懈怠。
“见字如晤,弟于陈州安好。朝中已有新任,弟当以州事为重。我在陈州一切安泰,唯念小儿东篱顽劣,还请多加照拂。”
“请恩师放心,晚辈时刻铭记。”
“既如此甚好,有暇可至宅邸小叙。”
合上信札,祝文于后堂轻抚案上古琴,琴弦应指微颤。
昨日幼子祝知礼遣人送来的密信,令他眼中再无往昔沉疴。恰逢室外传来环佩轻响,何氏已换了月白对襟衫,腕间玉环叮当作响。
“夫君在与谁书信?”何氏裣衽行礼,杏眸含笑。
“不过是名旧部。夫人何故此时到访?”祝文忙起身相扶,动作间绯袍下的玄色直裰微露。
“奴家昨日踏勘城东宅邸,特来与你商议购地事宜。”何氏轻捻鬓边流苏步摇,“依妾身之见,五进三合院落最宜。”
祝文望着何氏月白色百迭裙摆轻摆,心中暗自思忖。
那日董公府上密谈时,这位行止端庄的夫人始终未发一言。而今董公对此次安排甚为满意,命自己在陈州虞部侍郎任上再稳两年。不给老帅添乱,此番调动实乃妙着,也让自己对朝堂复起重燃希望。
刘力在驿站奔波三昼夜,却连猛犬吠月般的微末斩获也未曾得。这日在马厩前复命时,清晨的薄霜已覆上他玄色团鹤纹袍的下摆,发髻松散处可见数根银丝。
“怪只怪刘坤那厮似被狸猫抓了心,往昔灯红酒绿的浪荡公子,竟老成得只在酉时闭门。”
刘力用马鞭轻戳石板路,“属下安排了五名斥候轮换盯梢,可那婆娘虽往刘坤房里递食三次,却连窗纸都不敢捅破。”
林彦秋将手中描金奏折轻轻放在乌木案上,白瓷茶盏中的龙井在晨光中泛起碧波。“刘兄不必自责,”他起身走到雕花窗棂前,“刘坤骤然自律,必是察觉异样。”
窗外传来铜壶烧水的呜咽声,老仆正将新汲的甘泉注入陶灶。
林彦秋转身时,绯色官袍扫过一地槐花影:“田商会试还有一日,”他从袖中取出枚墨玉佩,“这是本官信物,你且去城南找王铁匠。他那儿新制的烛台暗藏机关,或许能助你洞烛幽微。”
语罢,远处晨钟悠悠撞响,报时铜壶中滚烫的水汽正氤氲成祥云状。
时至桐城田商会试招贤之际,刺史府、屯田司与灵机坊三衙联袂遣使,右通判刘坤领锦衣玉带、佩鱼符金牌为团首,三司正堂分掌副职。
浩荡行伍六十余众,驱牛车驷乘、轿车两乘,逶迤扬尘直赴江南道陈州。
屯田司遣众人马简练,张思着玄色交领袍、玉带悬流苏领队,林彦秋身着浅墨色儒服,外罩鹿皮马褂,腰间悬苍玉勒子,仅带三名皂隶与车夫共六人。
反观另外两司,竞有挈妇将雏者众,轿车内小儿啼哭、妇孺喧闹,似赴春游。
刘坤自请行前换乘敞篷轺车,张思与林彦秋暗忖其必有笼络之意,遂以“沿途需商议策文”为由同乘一车。然刘坤途中文质彬彬,仅以目色轻佻示人,却再无越矩之言。
“这刘通判,竟似脱胎换骨?”林彦秋借调整马背上书箱之机轻声道,张思以扇掩唇:“防人之心不可无,且走且看。”
申时末,行至绿柳客栈。
下车之际,屯田司众人仅携文牍木匣与随身竹箧,径直入内安顿。而他司随从却拖箱挈箧,更有小儿在庭院追扑蝴蝶,引得看院家奴连声呵斥。
“此等会试团,倒似踏青野旅。”
林彦秋俯身系马镫时,故意提高嗓音引张思发笑,后者只以折扇轻点案几作回应。
俟察觉廊下老妪目露探究之色,二人对视一眼,林彦秋故意落后半步,张思则先行一步踏入客栈。
待入得厢房,二人于窗下窃语:“今日这般,倒要多加留意。”
适逢暮色四合,客栈外油纸伞挑起昏黄灯笼,马夫将鞍鞯卸下时,林彦秋从袖中取出枚铜钱掷向井栏,铜钱坠地清音中,隐隐可闻院外更夫踏过青石板的跫音。
锦官城暮春时节,青石板路上落英缤纷。张思头戴乌纱方巾,身着玄色直裰,率众人踏入客栈时,掌柜忙不迭躬身施礼。随行的账房先生捧着账册,青衫下摆绣着松鹤纹样,一旁提着食盒的儒商则低垂着泥金皂靴。
“诸位大人随我安置妥当方许歇息。”
张思站在花梨木雕花屏风前,折扇轻叩玉带钩。四壁悬着的六逸图在烛影里摇曳,茶香与沉水香混合的气息在空气中氤氲。“此番来陈州并非游山玩水,诸位皆是大州经特科的栋梁之材。”
林彦秋脱下藕色葛衫时,竹席上还散发着新晒的阳光气息。前夜在官驿批改卷宗直到漏尽,此刻倚着罗汉床小憩,鼻端萦绕着龙涎香的苦涩。朦胧中听见布鞋擦过青砖的声响,才惊觉额前玉坠正被一双素手摩挲。
“官人还认得奴家?”
青楼女子的脂粉被素帕遮去大半,只余眉间朱砂痣在月光下灼灼生辉。
阿月怀里的琵琶缠着蜀绣牡丹,与阿池簪着银杏钿子的挽鬓相映成趣。
“这厢唱曲的戏班正缺胡琴手,掌柜说官人那日牡丹亭上弹的曲子惊动了满楼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