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幔外传来脚步声响,陈舒窈侧耳听了听,玉指轻点:“张思那性子,确是做冲阵先锋的好手。有她替咱们挡着,你倒能安心养伤。”
这话出口,却见林彦秋眉间掠过层薄霜,素白帕子下藏不住的慌张:“舒窈姐姐这是要把张思往风口浪尖推?官场如战场,越是风光处,刀锋越密。”
“墨卿弟弟只管养伤便是。”
陈舒窈起身整理床头的药囊,月白裙裾扫过青砖地面,“这朝堂之路,少些锋芒反而走得长远。咱们只需在暗处算好每一步,待到论功行赏时,再看旁人眼红得紧。”
晨光初透云母窗纸,祝文踏入府衙正厅,迎面撞上刘三江递来的拜帖。
那上面“董府家书至急”六字墨迹未干,显是快马加鞭送来。
祝文摊开信纸,但见行楷草就的数语:“今日闻得墨卿小儿负伤入院,未知虚实,盼即刻详禀。”
“此事非同小可,我与你先去探望林公子。”祝文沉吟片刻,指叩花梨木桌,“董仲达那边,我使人传话去。至于通传京师,则不必惊动了。”
刘三江将手中折扇轻摇,笑道:“既是如此,便烦劳大人亲自传信罢。”
祝文微微颔首,取下腰间牙牌递过:“卯时三刻,城西医馆外见。”
此时方裕同正于东书房批阅卷宗,新任江南道知府之位尚未坐热,便有通判来禀:“本年度田商会试诸商贾名录已备齐,待大人过目。”
那通判刚退下,书案暗格里的铜鸽匣便发出清越的振翅声,这是只配给重臣的军机鸽。
方裕同拂袖屏退左右,从匣中取出素笺,见是董仲达亲笔:“裕同亲启,闻小儿在贵地遭劫难,速来商议。”
寥寥数语,却透出前所未有的急切。
半个时辰后,方裕同乘四轮暖轿直奔城西医馆,却在巷口遇见董仲达跨着西洋进口的骏马,便索性弃轿登鞍。
“方兄!”董仲达下马拱手,“小儿之事,我实难心安。”
方裕同下马相扶,低声问:“是哪个登徒子下的手?”
董仲达面露愧色:“当初我与他母亲在桐城共患难时,年少失德......如今想来,果然报应不爽。”
方裕同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朱砂令箭:“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且回府歇息。为防夜长梦多,我这就带人彻查此事。”
祝文和刘三江并辔来到医馆外,两人均未携从,手中提的竹篮里装着时令果品。
守门的皂隶见两位身着玄色常服的中年士绅提着不过百余文钱的果篮,暗自腹诽:这二位大人倒克扣起公帑来了。
踏入病堂,却见陈舒窈正蹲在檐下煎药,青瓷药罐里飘出缕缕藿香气息。
这女子身着月白比甲,发间插着银累丝挑心,见到来人竟起身裣衽行礼:“刘大人、祝大人,奴家失礼了。”
刘三江昨夜就盘桓此事,实在想不通陈知县为何甘为林彦秋出头,齐老将军那头倒能说通,毕竟齐家欠着林家旧恩。
祝文心思却活络,沉吟片刻,试探着开口:“陈知县,不知你与墨卿公子......”
陈舒窈玉指轻绞帕子:“在下与他是义姐弟,去年上元节在京城御街上结识的。”
两位正六品官吏对视一眼,心下皆觉牵强。
毕竟桐城那桩公案过去不久,人尽皆知董家与陈氏素无深交。
祝文眼底精芒一闪,见陈舒窈与病榻上的林彦秋眉目间脉脉含情,分明是璧人一双。
再看林彦秋脸色惨白却仍强作笑颜,分明心中有苦说不出。
陈舒窈见两人目光如炬,不禁讪讪然起身,找了个最拙劣的借口:“我、我进去替他浆洗衣裳。”
话音未落,自己先红了耳尖,这年头,未婚女子替男子浣衣,传出去可要落人口实的。
祝文摆手止住刘三江欲出口的调笑:“陈知县且忙,我等与墨卿公子说说话。”
待陈舒窈匆匆进了屏风后,刘三江才低声道:“这义姐弟做得,怕是比真夫妻还贴心得。”
祝文抿着茶盏,只觉得此事水太深,看来林氏旧案里的秘辛,得好好挖一挖了。
祝文与刘三州对视一笑,缓步移至病榻两侧的胡桃木椅上落座。
“墨卿,伤势如何?”祝文远轻声问道,语气温和。
林彦秋强作笑颜:“多谢祝叔挂念,小侄已无大碍,倒是劳烦二位叔伯奔波。”
刘三州摆手笑道:“无妨,我等理当前来探望。对了,你这伤势,你祝叔已使人飞鸽传书告知董大人,你莫要怪罪我等多言。这等事体,瞒是瞒不住的。”
林彦秋虽心下焦虑,面上却仍带笑:“多谢二位叔伯周全。”
恰在此时,方裕同的身影出现在医馆门口。
他身着一袭玄色葛衣,外罩织金暗纹的直裰,脚蹬皂靴,头戴乌纱幞头,正是朝中重臣的装束。
方裕同见祝文与刘三州在内,又瞧见陈舒窈从后堂捧着铜盆出来,面上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看来老夫还是来迟了。”
陈舒窈三人闻声,皆起身微笑着点头招呼:“方大人!”
方裕同缓步上前,直走到林彦秋榻前,俯身关切地询问:“墨卿,你可觉得好些了?”
林彦秋万万没想到方裕同会来,正要挣扎着起身,却被方裕同按住:“你休要动,躺着说话便是。”
林彦秋心中满是疑惑,暗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像群英会一般。
口中只得回答:“其实已无大碍,只是左手受了些重击。”
此时正值初夏时分,杏林别院内透着几分清冷,窗外的银杏叶被西风刮得沙沙作响。
陈舒窈身着淡青色云肩襦裙,裙裾上绣着的并蒂莲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林彦秋青衫洗得微微发白,腰间玉佩却依旧温润。
祝文身着圆领直裰,袖口绣着隐晦的暗纹。刘青一袭褐色短衫,肩头补着深色碎布,袖口尚带着马厩边的草屑。
就在四人微妙的沉默间,方裕同似是浑然忘却了周遭繁复的礼法,铁青着脸朗声道:“林彦秋,你且放心,今儿这事我定要管到底!绝不会让你这顿杖责白挨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