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的指尖还残留着妖力消退后的刺痛感,篝火在他面前噼啪作响,火星溅落在潮湿的泥土上。白小小坐在对面,火光在她琥珀色的瞳孔中跳动,映照出某种他从未在妖族眼中见过的情绪——不是仇恨,而是深沉的哀伤。
\"你说封妖之战是人族先挑起的?\"林南拨弄着火堆,声音比平时低沉,\"可大秦史书记载明明是妖族突袭边境十二城,屠戮数十万百姓。\"
白小小的狐耳在发丝间轻轻抖动,她将一根枯枝折成两段扔进火中。\"你们人族总爱把历史写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她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真相是,当时的大秦皇帝为了突破化神期瓶颈,下令猎杀九十九位妖王炼制血丹。\"
夜风穿过林间,带来远处溪流的潺潺声。林南感到手臂上的契约印记微微发热,某种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燃烧的村庄,被铁链锁住的幼妖,还有高台上穿着龙袍的身影。
\"这不可能...\"他猛地按住太阳穴,\"玄黄书院教导我们,妖族生性残暴...\"
\"就像你们教导幼崽狼会吃人?\"白小小突然凑近,她的气息带着山茶花的清香,\"我父亲参加过那场战争。他说人族士兵把俘虏的妖族孩童串在长矛上,说是要'净化血脉'。\"
林南的胃部一阵绞痛。他想反驳,却突然想起老猎户临终时浑浊的眼睛。\"南儿...别信他们说的...关于你娘...\"记忆中的话语断断续续,现在却像钝刀般剐着他的心脏。
\"你体内流着两族的血。\"白小小的声音轻柔下来,\"契约让我看到了更多——你母亲是逃出实验室的混血试验品吧?\"
篝火突然爆出一团火星,照亮了林南苍白的脸。十年来第一次,他允许自己去想象那个从未谋面的女人——她是否也曾在月圆之夜忍受血脉冲突的痛苦?是否也被人族和妖族同时视为异类?
\"看那边。\"白小小突然指向夜空,\"北斗七星第三颗,在我们妖族传说中叫做'破碎之心'。\"
林南抬头,看见星光穿透云层的瞬间,银河像一道愈合的伤疤横贯天际。他鬼使神差地问:\"如果历史可以重写...你觉得两族能和平共处吗?\"
白小小没有立即回答。她解下腰间的水囊喝了一口,突然递给林南。\"尝尝,用月光浸泡过的雪莲汁。\"
液体入喉的刹那,林南眼前浮现出奇异的画面:郁郁葱葱的山谷中,人族孩童与妖族幼崽在溪边嬉戏。画面破碎时,他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水囊,指节发白。
\"这是...\"
\"我们狐族的记忆传承。\"白小小的尾巴不知何时显出了原形,雪白的绒毛扫过林南的手背,\"千年前确实有过那样的时光。直到有人发现吞噬妖族内丹可以加速修行。\"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林南突然意识到自己呼吸急促。契约带来的共感让他同时体会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白小小对族人被屠戮的愤怒,以及他自己对人族信仰崩塌的茫然。
\"所以黑煞追杀你,不仅因为你父亲是主和派...\"林南的声音嘶哑,\"还因为你知道这些真相?\"
白小小点点头,火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虎啸国需要战争。只有让人族看起来像恶魔,才能激起妖族复仇的怒火。\"她突然抓住林南的手腕,\"但你不一样,你体内流着两族的血,还有妖尊令...\"
林南猛地抽回手。\"别再提那个什么令牌!我连它怎么进入体内的都不知道!\"他的吼声惊起几只夜栖的飞鸟。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过了许久,白小小才轻声说:\"你知道吗,人族和妖族看星星的方式完全不同。\"她指向天鹰座,\"你们说那是展翅的雄鹰,我们却看见被箭矢贯穿的翅膀。\"
林南胸口的郁结突然松动。他想起镇上私塾先生总说妖族不懂艺术,可此刻白小小描述星空的样子,分明比任何人类诗篇都更动人。
\"我六岁那年,\"他突然开口,\"邻居发现我能听懂狼嚎,建议里正把我当妖孽烧死。\"火光映照出他嘴角苦涩的弧度,\"是老猎户连夜带我逃进深山。\"
白小小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细线。契约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林南意识到那是她在克制扑过来拥抱自己的冲动。
\"现在你明白了吧?\"他苦笑着摊开手掌,看着上面练剑留下的茧子,\"我既不是纯粹的人,也不是纯粹的妖。就像...\"
\"就像月光下的影子。\"白小小接话,她的尾巴轻轻环住林南的脚踝,\"既不属于白昼,也不属于黑夜。\"
北斗七星渐渐西沉,林南感到某种沉重的认知在心底生根。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被篝火的噼啪声掩盖:\"如果...我是说如果...两族真的能和解,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白小小仰头看向渐亮的天色,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首先得找到我父亲。\"她站起身,抖落皮毛上的露珠,\"他是最后见过初代妖尊的活着的见证者。\"
林南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暗红色的木牌。\"老猎户临终前给我这个,说是母亲留下的...\"他翻转木牌,露出背面模糊的爪痕,\"现在想来,这可能是...\"
\"虎啸国的通行令牌!\"白小小一把夺过,狐耳竖得笔直,\"上面有黑煞的血脉印记!你母亲怎么会...\"
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木牌上暗褐色的污渍。林南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干涸的血迹,而契约传来的剧烈情绪波动告诉他,白小小认出了这血迹的主人。
晨雾在林间流动,将两人的身影渐渐模糊。远处传来号角声,既不像人族军队的铜号,也不似妖族的骨笛,而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奇异音调,在群山间回荡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