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辰化名“宁先生”混入魔族运输队已十日。
他亲眼看见魔族用活人炼制“血晶”,却只能压着杀意扮演怯懦的炼金学徒。
今日运输队行至幽影裂谷,李云辰故意在崖边“失足”,撞碎伪装成矿石的霜魂玉。
寒气爆发冻结半数魔族,统领墨煞的血剑已悬在他头顶:“小虫子,你找死?”
——他等的就是墨煞离开防护法阵的这一刻。
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人睁不开眼。李云辰佝偻着背,紧跟着前面那个壮硕魔族背上驮着的巨大箩筐,每一步都踩进深及脚踝的灰黑色沙尘里,又在拔脚时带起一片呛人的烟尘。他脸上蒙着厚厚的防风布,只露出一双浑浊、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睛,和周围麻木前行的其他“货物”并无二致。这是魔族的“血晶”运输队,他是其中一名最不起眼的人类炼金学徒“宁先生”。
十日前,他顶替了一个被林涛他们“意外”截杀的倒霉鬼,混入这支队伍。十日,整整十日。每一天,每一刻,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哀嚎都如同附骨之蛆,死死缠着他。
就在昨夜扎营的背风处,篝火跳跃的光影扭曲在冰冷的岩壁上。他又一次“目睹”了过程——不是用眼,那画面早已深深刻入脑海,每一次回想都灼烧着神经。几个被铁链锁住的青壮人族,像待宰的牲畜被拖到营地中央临时布下的血色法阵中。他们眼中最后一点光亮被魔气侵蚀、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恐惧。墨煞,那个披着暗沉鳞甲、身形魁梧得如同移动堡垒的魔族统领,只漠然地抬了抬手。暗红的魔纹在地面亮起,如同活物般蠕动、蔓延,瞬间缠上那些人的躯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血肉被急速抽离压榨的“嗤嗤”声,轻微,却如同刮骨钢刀,一下下剐蹭着李云辰的耳膜。他当时就站在阴影里,手里捧着一堆炼金用的劣质矿石,指尖死死抠进冰冷的石块,指甲几乎断裂,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副因长期劳作而麻木呆滞的表情,没有让眼底翻涌的赤红杀意泄露分毫。
活人……被生生炼成一块块棱角分明、闪烁着不祥暗红光泽的结晶。每一块“血晶”落在特制的金属容器里发出的轻微碰撞声,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只成了魔族庞大战争机器里微不足道的一滴燃料。胸腔里那把名为愤怒的业火,烧了整整十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成灰烬,只剩下冰冷的、刻骨的仇恨。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了铁锈般的血腥。
“宁!磨蹭什么!想被丢进血阵里吗?”一个粗嘎的魔族斥候骑着低矮的、披着骨甲的座狼从队伍侧翼冲过,手中的骨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抽在李云辰脚边的砂石上,溅起一片尘土。
李云辰猛地一缩脖子,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极致的恐惧,脚步踉跄地往前快走了几步,混入其他几个同样瑟瑟发抖的人类苦力中间。他微微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队伍前方。
裂谷到了。
幽影裂谷,如同大地被一只狰狞的巨爪生生撕裂开的巨大伤口。两侧是近乎垂直、高耸入云的黑色岩壁,布满风蚀的痕迹,嶙峋尖锐。谷底狭窄,最宽处不过十余丈,光线被挤压得异常昏暗,只有头顶一线灰白的天光艰难地透下,在深不见底的黑暗谷底投下扭曲变幻的光斑。寒风在谷中穿行,发出呜呜咽咽如同鬼哭般的尖啸,卷起地上的沙尘,形成一道道盘旋的灰色烟柱。
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黑色巨蛇,在这幽深狭窄的通道中缓慢蠕动。沉重的脚步声、金属箩筐的碰撞声、魔物粗重的喘息和座狼低沉的咆哮,在两侧峭壁间反复回荡、叠加,形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魔族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队伍中负责护卫的魔骑,座狼幽绿的眼瞳如同鬼火般在昏暗中闪烁,不安地打着响鼻,利爪刮擦着地面的岩石,发出刺耳的声响。所有魔族战士的手都不自觉地握紧了武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高耸的、仿佛随时会崩塌下来的绝壁。这里是伏击的天然绝地,每一步都踏在死亡边缘。
李云辰的心跳却异常平稳。机会,就在这最危险的地方。他看似被峡谷的险恶吓得脚步虚浮,实则每一步都精准地计算着位置,身体巧妙地随着队伍的行进微微晃动,不着痕迹地向着右侧崖壁边缘靠近。
那里,靠近一个被风沙半掩的岩壁凹陷处,堆放着几只覆盖着厚厚油布的箩筐。油布下,是他精心挑选并混杂其中的“矿石”。其中一块人头大小、外表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头”,正是他需要的东西——一枚伪装成普通炼金矿的霜魂玉核心。它散发的微弱寒气被其他矿石的气息巧妙地掩盖着,除非像他这样身负神族血脉又刻意引导灵力去感知,否则极难察觉。
他距离那块关键矿石越来越近。五步,三步,一步!
就在他左脚即将踏过那堆矿石的瞬间,脚下猛地一滑!不是风化的碎石,而是他暗中用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精准地“震”碎了脚下本就松脆的一块薄石片。
“啊——!”
一声惊恐绝望到极致、几乎破音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峡谷中压抑的噪音!
在周围魔族和人类苦力惊愕的目光中,那个瘦小懦弱的炼金学徒“宁先生”,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右侧倾倒,带着一种笨拙的、完全失控的姿态,狠狠地撞向那堆覆盖着油布的矿石箩筐!
“蠢货!”最近的魔族护卫只来得及骂出一句。
“砰!哗啦——!”
沉闷的撞击伴随着一连串矿石滚落的巨响。
李云辰的身体结结实实地砸在箩筐上,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让箩筐侧翻!里面灰黑色的矿石哗啦啦倾泻而出,如同泥石流般砸落在地。他本人则狼狈不堪地滚落在矿石堆里,身上沾满了尘土和碎屑。
混乱中,他的右手肘看似无意地、带着全身的重量,狠狠砸在了那块伪装矿石上。
触感冰冷坚硬。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近乎被矿石滚动声淹没的碎裂声响起。只有李云辰敏锐的灵觉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响。成了!
几乎就在碎裂声响起的同一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极北万古冰原的恐怖寒意,毫无征兆地以那块碎裂的“矿石”为中心,轰然爆发!
不再是微弱的寒气,而是瞬间化作肉眼可见的惨白色冰寒冲击波!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时间被强行拉慢。距离最近的几个魔族,脸上的惊愕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成恐惧,身体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坚冰!他们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虫豸,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姿态——举着鞭子呵斥的,握着武器警惕张望的,甚至座狼跃起前扑的姿态——瞬间定格,幽绿的眼瞳里光芒彻底熄灭。
咔…咔咔咔……
冰霜疯狂蔓延!如同白色的瘟疫,以恐怖的速度席卷开来!地面上滚落的矿石、砂砾,空气里盘旋的灰尘,甚至峡谷中呜咽的寒风,都在这一刻被这股骤然降临的绝对温度冻结!更多的魔族被波及,他们的魔气护盾在这股源自上古冰魄的极寒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暗红的鳞甲上瞬间爬满霜花,动作变得无比僵硬迟缓。
整个狭窄的裂谷通道,以李云辰倒下的地方为中心,半径十余丈内,瞬间化作一片惨白的冰雪地狱!气温骤降,连两侧高耸的黑色岩壁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找死!!!”
一声狂怒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裹挟着血腥暴戾的魔威,硬生生将谷中冰寒尖啸都压了下去!一道暗沉血影撕裂层层冰寒雾气,快得超越了视线的捕捉,瞬间出现在李云辰上方!
是墨煞!
这位身披厚重鳞甲、如同深渊魔山般的魔族统领,终于离开了队伍中央那辆被层层魔纹环绕、散发着污秽光芒的防护辇车!他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估的冰寒爆发惊动了,血红的双瞳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暴怒。那柄狰狞的、仿佛由无数冤魂血魄浇筑而成的巨剑“血屠”,不知何时已擎在手中,剑身缠绕着粘稠如实质的暗红血光,散发出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凶煞之气!
“小虫子!你找死——!!”
血屠巨剑没有任何花哨,带着碾碎山岳的恐怖威压和刺鼻的血腥风暴,朝着还躺在矿石堆里、看似摔得七荤八素的李云辰当头劈落!剑锋未至,那纯粹由杀意凝聚的锋芒,已经将李云辰身下的地面压得寸寸龟裂,他脸上蒙着的防风布被劲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几欲碎裂!
死亡的阴影,冰冷而粘稠,瞬间将李云辰完全笼罩。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悬于一线之际——
李云辰那双浑浊的、刚刚还写满恐惧的眼睛深处,冰封十日的杀意终于冲破了所有伪装,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骤然喷发!
等的就是你离开那个乌龟壳!
他体内,那被强行压制了十日的、属于神族血脉的恐怖力量,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奔涌咆哮!一股无形的、坚韧而冰冷的气场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强行撑开了墨煞那足以将普通修士压成肉泥的恐怖威压!
就在那柄缠绕着无数冤魂血光的巨剑“血屠”,距离他的头顶不足三尺,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剑锋上散发出的、灼烧灵魂的粘稠煞气时——
李云辰动了!
不是仓惶的闪避,而是反击!
他躺在冰冷的矿石堆里,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小、近乎不可能的幅度诡异一扭。同时,沾满尘土的右手五指猛地张开,对准身下那些被霜魂玉寒气冻结后、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岩石地面,狠狠一按!
“起!”
一声低喝,如同冰原深处的寒风刮过。
轰隆隆——!
地面剧烈震动!并非来自墨煞的威压,而是源自地底深处!无数道粗大的、闪烁着土黄色灵光的巨大岩刺,如同从沉睡中惊醒的远古地龙,破开坚硬的冻土和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骤然拔地而起!它们的目标,并非劈落的血屠巨剑,而是墨煞立足未稳的下盘!
每一根岩刺都粗如水桶,顶端尖锐如矛,上面覆盖着刚刚冻结的厚厚冰层,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它们自下而上,带着撕裂大地的磅礴气势,瞬间封死了墨煞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
李云辰的身体,也借着这地面爆发的巨大反冲力,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般,贴着地面向后疾速滑出!动作流畅迅捷到了极致,与之前那个笨拙摔倒的学徒判若两人!他滑出的方向,正对着裂谷另一侧一个看似被风沙掩埋的、毫不起眼的废弃哨塔基座。
“哼!雕虫小技!”墨煞血瞳中闪过一丝被蝼蚁挑衅的暴怒,劈落的巨剑轨迹不变,只是握剑的手臂肌肉贲张,剑身之上缠绕的血光骤然暴涨!粘稠的暗红魔焰如同有生命般涌出,试图将那几十根包裹着致命冰层的巨大岩刺连同地面一起焚毁、轰碎!
血焰与坚冰、魔剑与石矛,即将碰撞!
而在裂谷上方,一处被天然岩石巧妙遮蔽的阴影里,一双燃烧着火焰般战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下方。林涛宽厚的手掌紧紧握住他那柄门板似的赤红巨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到了墨煞那恐怖的血剑悬顶,也看到了李云辰那惊险到极致的地面滑行,更看到了那拔地而起、试图阻挡魔神的岩刺冰矛!
“老李……”林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巨斧上开始有赤红的火苗不受控制地窜起。他死死盯着李云辰滑向的那个废弃哨塔基座,那是他们约定的地点之一。只要李云辰成功触碰到那里……只要墨煞被那岩刺阻上一瞬……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李云辰身体向后滑行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撞上那废弃哨塔冰冷的石基。他眼中神光暴涨,似乎有某种机关即将发动!
然而,墨煞的反应更快!或者说,这位魔族统领的力量远超预估!
那柄缠绕着粘稠血焰的“血屠”巨剑,在与第一根包裹厚冰的巨大岩刺接触的瞬间——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巨响。
只有一声令人牙酸心颤的、如同滚烫烙铁刺入坚冰的消融声!
暗红血焰如同最贪婪的毒蛇,瞬间将坚韧的土系灵力岩刺和其上冻结的、足以抵御寻常法宝攻击的极寒冰层同时熔穿!坚硬的岩石和寒冰在那污秽的血光面前脆弱得如同豆腐!巨剑毫无阻碍地斩落,第一根、第二根、第三根……沿途所有阻挡的岩刺冰矛,在接触血光的刹那便无声无息地崩解、消融、湮灭!如同热刀切过牛油!
李云辰精心布置、足以绞杀元婴修士的连环杀招,竟被对方一剑摧枯拉朽般破去!甚至未能让那血屠巨剑下劈的速度减缓分毫!
墨煞那如同深渊魔山般的身影,裹挟着破灭一切的暗红血光,撕裂了漫天崩飞的碎石冰晶,以更快的速度,更恐怖的威势,朝着刚刚滑行到哨塔基座边缘的李云辰,再次当头斩落!
这一次,剑锋距离李云辰的额头,已不足一尺!
凌厉的剑牙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将他脸上残破的防风布彻底撕碎!
面具下的表情无人看清,唯有一双眼睛,在漫天崩碎的冰晶和狂暴的血光映照下,冷静得可怕,瞳孔深处,一点神异的青光,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悄然亮起。
血剑悬顶,杀机临身。退路已断,陷阱无效。
真正的生死,只在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