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工业区,“恒信”旧货回收公司巨大的彩钢棚仓库里,充斥着金属碰撞、叉车轰鸣和工人们粗声吆喝的嘈杂交响。空气里永远漂浮着铁锈、尘土和机油混合的颗粒物,吸进肺里带着粗粝的质感。
周尘站在一堆刚卸下的废旧电机前。这些电机大小不一,小的如同脸盆,大的堪比磨盘,外壳大多锈蚀变形,缠绕着断裂的电线和油污。它们是旧货回收中最棘手的东西之一——沉重、不规则、难以搬运。
按照之前的“规矩”,这种活需要至少两人用撬杠和绳索配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挪动一个大块头。
张胖子腆着啤酒肚,背着手踱过来,绿豆小眼扫过那堆铁疙瘩,又看向站在旁边的周尘,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试探和贪婪的笑容:“小周啊,这批电机…你看…能行不?要是不好弄,我叫几个人搭把手?” 话是这么说,眼神里的期待却毫不掩饰。
周围几个正在搬运较轻杂物的工人也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周尘身上。有好奇,有怀疑,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敬畏和一丝惧意的复杂情绪。这几天,周尘那非人的“神力”已经在仓库里传开了,成了工人们私下议论的焦点,也成了某种默认的“禁区”——没人敢去招惹这个沉默寡言、力气大得不像人的新同事。
周尘没说话。他走到一个最大的、锈迹斑斑的电机旁,那玩意儿少说也有三四百斤。他伸出左手,掌心虚按在冰冷粗糙的金属外壳上。
丹田深处,被三张符箓死死镇压的灰珠,如同沉睡的火山,感应到目标。一股微弱、冰冷、带着“劫灭”余韵的气息,顺着意念的牵引,无声无息地流淌至掌心。
嗡…
一种极其微弱、如同尘埃般的冰冷衰败感,从锈蚀的电机内部传来。灰珠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刻刀,瞬间“切割”了目标与周围重力场最顽固的“联系”。在旁人看来,周尘只是左手搭上电机,微微发力。
嗤!
那沉重的铁疙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从泥沼中拔出,瞬间“失重”了一部分!
周尘左臂肌肉贲起,腰身发力,竟真的仅凭单手,就将那巨大的电机稳稳地从废料堆里“拔”了出来!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嗬!” 旁边一个工人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扳手差点掉地上。
张胖子绿豆眼瞪得溜圆,脸上的肥肉激动得直颤,用力一拍大腿:“好!好样的!小周!我就知道你能行!”
周尘依旧面无表情,单手托着那沉重的电机(在灰珠气息的“减负”下,实际承受的重量远小于其真实质量),步履沉稳地走向仓库深处专门堆放废旧金属的区域。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感,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放下电机,转身,走向下一个目标。
重复。锁定。引导灰珠气息。单手抬起。搬运。
动作流畅,效率惊人。那些让普通工人望而生畏的铁疙瘩,在周尘手中如同失去了大部分重量,被轻松地挪移、码放。仓库里原本嘈杂的噪音似乎都降低了几分,只剩下周尘搬运时沉稳的脚步声和电机落地的闷响,以及周围一片死寂的注视。
王工头叼着的烟早就烧到了过滤嘴,烫到了嘴唇才猛地惊醒,“呸”地一声吐掉烟屁股,眼神复杂地看着周尘的背影,最终化为一声低低的嘟囔:“妈的…真是个怪物…”
短短一个上午,那堆小山般的废旧电机就被周尘一个人清理得干干净净,在指定区域码放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张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仓库里难得的“奢侈品”)递到周尘面前:“小周!辛苦了辛苦了!快喝口水歇歇!这效率,顶得上一个班组啊!中午加餐!必须加餐!红烧肉管够!”
周尘接过水,拧开瓶盖,冰冷的液体灌入喉咙,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和精神的疲惫。持续引导灰珠那微弱的气息进行“减负”,虽然消耗的是灰珠本身的力量(符箓下的死寂似乎又加深了一丝丝),但对他的精神专注力也是一种负担。
“工钱。”他放下水瓶,声音依旧低沉沙哑,目光平静地看向张胖子。
“啊?哦!对对对!”张胖子一拍脑门,立刻从油腻的皮夹里抽出两张崭新的红票子,想了想,又咬牙加了一张五十的,“二百五!小周,拿着!这是你应得的!以后重活累活,还得靠你啊!”
周尘没客气,接过钱,塞进油腻的工装裤口袋。三百五十块。这是他一天的收入,足以碾压仓库里其他工人好几天的辛苦钱。
午休时间,仓库角落用木板隔出来的简陋“食堂”里弥漫着廉价盒饭的味道。工人们三五成群地蹲在地上或坐在破旧的长凳上,捧着一次性饭盒狼吞虎咽。
周尘领到了属于他的那份“加餐”——一份油汪汪的红烧肉盖浇饭,肉的分量明显比别人多出一倍。他端着饭盒,走到角落一个相对安静、堆着空纸箱的地方坐下。
他刚坐下,原本在他附近几个聊得正欢的工人,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眼神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和闪躲。其中一个平时嗓门最大的汉子,甚至下意识地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给周尘让出了更大的空间。
周尘沉默地打开饭盒,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他拿起一次性筷子,正准备吃饭。
“周…周哥…”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周尘抬眼看去。是前两天和他一起进仓库的新人之一,一个叫小林的瘦弱青年,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此刻正捧着自己的饭盒,里面只有些青菜和几片薄薄的肥肉。他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眼神里带着渴望和紧张:“那个…周哥…我这…肉少…能…能跟你换块肉不?我这菜…都给你…”
周尘看着他饭盒里那点可怜的油水,又看了看自己饭盒里堆得冒尖的红烧肉。他没说话,只是用筷子从自己饭盒里夹起一大块油亮肥厚的红烧肉,直接放进了小林的饭盒里。
“谢…谢谢周哥!谢谢周哥!”小林受宠若惊,连连点头,脸上笑开了花,捧着饭盒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这一幕落在其他工人眼里,眼神更加复杂了。有羡慕小林好运的,有惊讶于周尘“大方”的,但更多的是一种…确认。
这个沉默寡言、力气大得不像人的“周哥”,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难以接近?至少,他不吝啬,不欺负人。
很快,又有两个胆子稍大的工人,端着饭盒凑了过来,脸上带着讪笑,小心翼翼地搭话。
“周哥,你这力气…咋练的啊?太吓人了!”
“是啊周哥,今天那电机,我看着都腿软,你一只手就拎起来了!”
“周哥,以后有啥活需要搭把手的…您吱声…”
周尘依旧沉默地吃着饭,对于这些搭话,只是偶尔抬眼看一下,微微颔首,算作回应。他并不热情,但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这种沉默的、带着力量感的回应,反而让围过来的工人觉得安心——大佬就该是这样,话不多,但有实力,而且…好像挺讲规矩?
一种微妙的、带着敬畏的“圈子”感,在周尘周围悄然形成。他不再是那个格格不入、让人下意识远离的“怪人”,而是成了这个底层劳工小团体里,一个虽然沉默但地位特殊、拥有绝对实力并被隐隐敬畏着的“周哥”。
下午的活相对轻松些,主要是分拣一些旧塑料和纸板。周尘没有再动用灰珠的力量,纯粹靠体力完成,速度依旧不慢,但不再显得那么惊世骇俗。王工头也识趣地没再给他安排重活,甚至路过时还破天荒地递了根烟(被周尘摆手拒绝)。
下班前,张胖子又亲自过来,笑容满面地给周尘结了当天的三百五十块工钱(他自动把“周哥”的日薪提到了三百五),还拍着胸脯保证:“小周啊,好好干!以后仓库里,你就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有啥困难,跟哥说!”
周尘默默收好钱,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离开喧嚣、气味混杂的仓库,傍晚的城市空气带着一丝凉爽。周尘没有立刻回城中村那个破旧的杂物房。
他揣着这几天赚来的厚厚一叠钞票(加起来有小两千),走进了城中村边缘一家相对干净点的房产中介。店面不大,玻璃门上贴着各种租房信息。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中介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看到周尘进来,尤其是注意到他身上那件油腻的工装和寸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职业性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慢。
“租房?”中介放下手机,语气带着程式化的热情,“想找什么价位的?单间?合租?我这…”
“单间。带独立卫浴。干净。安静。”周尘打断他,声音低沉,言简意赅。同时,他掏出那叠厚厚的、散发着油墨和汗渍气息的现金,“啪”的一声,轻轻拍在柜台上。
中介的目光瞬间被那叠红票子吸引,脸上的轻慢瞬间消失,换上更加热情的笑容:“哎哟!老板爽快!您稍等!我给您找最好的!” 他立刻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操作起来,态度判若两人。
钱的力量,简单,直接。
半小时后,周尘从中介店里出来,手里多了一把黄铜钥匙和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他循着地址,穿过几条相对干净些的巷子,来到一栋五层高的旧式居民楼下。楼道虽然老旧,但还算整洁。他爬上三楼,打开其中一扇贴着“302”门牌的铁门。
房间不大,只有十来个平方。一张单人床,一个旧衣柜,一张书桌。地面铺着老式的地板革,有些地方磨损了。但关键的是——有一个小小的、用磨砂玻璃隔开的独立卫生间!里面装着热水器!
窗户朝南,虽然不大,但采光明显比城中村的杂物房好得多。窗外是居民楼的背面,相对安静。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旧家具的气息。但对周尘来说,这里无异于天堂。
他反手关上门,插上插销。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橘黄色的灯光在暮色中显得温暖而遥远。晚风吹进来,带着初夏夜晚的微凉气息。
他脱下那件沾满油污和铁锈的藏青色卫衣,随手扔在椅子上。里面是一件同样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旧t恤。他走到狭小的卫生间里,拧开热水器的开关。不一会儿,花洒里喷出温热的水流。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一身的疲惫、汗水和仓库里沾染的尘嚣。水流划过寸头,流过脖颈,冲刷着后背和手臂的肌肉线条。在热水的氤氲中,镜子里映出一张依旧苍白消瘦、但轮廓清晰硬朗的脸。那双眼睛在蒸腾的水汽后,沉静如深潭,深处却跳动着一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光。
洗去尘埃,换上干净的衣服(同样是旧货市场淘来的便宜货,但至少没有油污)。周尘走到那张单人床边坐下。床板有些硬,但铺着中介提供的干净床单。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叠厚厚的现金,一张一张,仔细地数了一遍。两千三百五十块。
这是他靠自己(或者说靠灰珠)的力量,在短短几天内赚到的。足够他支付这个月房租(押一付一,花掉了一千二),还能剩下不少作为生活费。
他小心翼翼地将钱收好,放在枕头底下。
然后,他盘膝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尝试将意念沉入丹田。
丹田深处,三张“封元镇煞符”如同冰冷的铁壁,散发着沉重而稳固的禁锢感。被符箓死死镇压在中央的灰珠,一片死寂,如同万载玄冰,没有任何波动。之前搬运电机时消耗的那一丝丝气息,似乎并未影响到它的沉寂状态。
没有饥饿感,没有躁动。只有一片冰冷、坚固的死寂。
周尘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深邃。
这力量,是枷锁,也是阶梯。
这平静,是暂时,也是机会。
他需要时间。时间恢复身体,时间积攒力量,时间…去真正了解、掌控这颗寄宿在他生命核心的…“劫”之源。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映照着他沉静的脸庞。城中村的喧嚣被隔绝在门外。在这个小小的、拥有独立卫浴的房间里,周尘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名为“安定”的东西。
虽然这安定如同浮冰,下方是深不可测的暗流。
但至少此刻,他有了一个可以喘息、可以积蓄力量的据点。
夜,渐渐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