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逃回“柔兰院”时,辰时的日头正晒得青石板发烫。她鬓边的鎏金步摇歪斜得快要掉下来,簪头九颗东珠上沾着泥星子,随着她踉跄的脚步在脸颊旁晃荡,活像挂了串脏兮兮的泪滴。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双手——红肿得如同刚从滚水里捞出来的猪蹄,指缝间还嵌着暗黄色的河沙,每走一步,掌心的刺痛就顺着手臂窜上脊梁,疼得她龇牙咧嘴,嘴角不自觉地抽搐。
“砰——”柳氏一脚踹开雕花木门,镶珠的裙摆扫过门槛,溅起的泥点精准地糊了贴身丫鬟翠儿一脸。翠儿刚从后厨端来燕窝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一抖,白瓷碗摔在地上碎成两半,温热的粥水淌在青砖上,映出柳氏扭曲的脸。
“死人了吗?!”柳氏尖利的嗓音划破庭院,“还不快拿冰水来!没看见老娘的手快废了吗?!”
翠儿哆嗦着跑去舀来铜盆冰水,柳氏二话不说将双手浸入水中,刺骨的凉意让她倒吸一口长气,指腹上被河沙磨出的细密红痕遇冷泛白,像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蠕动。她忍不住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却又死死咬着下唇,不愿在丫鬟面前露出更多狼狈。
“夫人,您这手……”翠儿看着那双手,喉结滚动着,“大小姐也太狠心了,怎么能用黄河沙给您搓手呢?那玩意儿比石子还磨人……”
“闭嘴!”柳氏猛地抽回手,冰水泼了翠儿半张脸,“什么大小姐?不过是个没娘教的野种!再敢提她,看我撕烂你的嘴!”她盯着水面上浮着的河沙颗粒,想起沈微婉那“天真无邪”的笑脸,气得胸腔剧烈起伏,“小贱人!肯定是故意的!不就是支破步摇吗?至于用河沙磋磨我?!”
正骂着,窗外传来下人们压抑的窃笑声。柳氏竖起耳朵,只听见扫院子的婆子压低嗓音:“瞧见没?二夫人那双手,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
另一个声音接话:“小声点!我听前院小厮说,大小姐让她用黄河沙搓了三百下呢!”
“我的天!那沙粒跟砂纸似的!二夫人为了支步摇,也太拼了吧?”
“拼个啥哟!我看是财迷心窍!见过抠门的,没见过为了贪财把自己手搓成猪蹄的!”
柳氏听得气血上涌,抓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就砸了出去。“哐当”一声,茶杯在廊下碎成几片,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麻雀。扫地的婆子们吓得丢了扫帚四散奔逃,躲在太湖石后的小厮们憋笑憋得肩膀乱颤,连路过的老管家都忍不住转过身,对着石榴树咳了两声,嘴角却抿得死紧,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汀兰院内,沈微婉正靠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啃着春桃递来的脆苹果。听见远处柔兰院传来的叫骂声和瓷器碎裂声,她“咔嚓”咬下一大口苹果,汁水顺着嘴角流下,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
“小姐,您听二夫人那动静,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春桃扒着窗户缝偷看,笑得前仰后合,“刚才我路过膳房,听见厨子们都在说,二夫人的手肿得能塞进面盆了!”
沈微婉随手抹了把嘴角的汁水,挑眉道:“面盆?说得我都饿了。晚上让厨房炖个红烧猪蹄,要选最肥美的后蹄,多放花椒辣椒,给我好好补补。”
“小姐您可真会吃!”春桃递过绣帕,“不过说真的,您这招太绝了!三番五次让二夫人吃瘪,现在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昨儿我去领月例,账房先生还偷偷问我,大小姐是不是开窍了呢!”
沈微婉擦了擦手,笑容渐冷:“开窍?他们以前觉得我傻,才敢跟着柳氏欺负我。现在让他们看看,将军府的嫡长女,到底是谁说了算。”她走到紫檀木衣柜前,推开柜门,那件粉色纱裙静静挂在里面,裙摆的暗褶在光线下微微起伏。她指尖划过纱料,想起前世春日宴上,自己穿着沈若柔“借”来的衣服,浑身发痒抓挠不止的狼狈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春桃,”沈微婉突然转身,“太傅夫人的春日宴帖子,送来了吗?”
“送来了送来了!”春桃连忙从妆奁里掏出烫金帖子,上面用泥金写着“太傅府邀沈大小姐共赏牡丹”,“太傅夫人还特意嘱咐,让您务必穿得漂亮些,说要引荐您给几位公府夫人呢!”
沈微婉接过帖子,指尖在“春日宴”三个字上轻轻打转,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漂亮?我看某人是想让我‘漂亮’地出丑吧。”她晃了晃帖子,对春桃道:“去,把我那件水绿色的素色襦裙找出来,再拿一件半旧的侍女外衣备着。”
春桃愣了一下:“小姐,太傅夫人让您穿漂亮些,您怎么要穿半旧的衣服?”
“穿新衣服干嘛?”沈微婉挑眉,从衣柜深处拿出那件粉色纱裙,对着阳光一照,里衬中隐约可见细小的蔷薇刺闪着微光,“有人想给我准备‘特制’衣裳,我总得回份‘大礼’吧?”她将纱裙递给春桃,“沈若柔不是最爱借衣服装大方吗?这次让她穿着自己的‘好衣服’,在宴会上好好‘风光’一把。”
主仆二人正嘀咕着,门外传来老管家的轻叩声:“大小姐,二夫人派翠儿来传话,说……说想借您的赤金步摇,去大慈恩寺替您祈福。”
沈微婉和春桃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春桃捂着嘴道:“二夫人这是贼心不死啊!手都搓成那样了,还惦记着步摇呢!”
“借步摇?”沈微婉将吃剩的苹果核丢进花盆,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告诉翠儿,想借可以——”她故意拖长音调,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让你家夫人先把上次那盆河沙吃了,再搓够五百下‘五谷净手礼’。什么时候搓够了,什么时候来拿步摇。”
老管家在门外顿了顿,传来低低的笑声:“老奴明白,这就去回话。”
等老管家走后,春桃笑得直拍大腿:“小姐,您可真损!二夫人要是听见这话,怕是要气晕过去!”
“气晕了才好,”沈微婉走到窗边,望着柔兰院的方向,眼神冰冷,“省得她整天伸长了手,想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顿了顿,转头问春桃:“你说全府都在笑她手肿,她会不会跑去老夫人那儿告状?”
“肯定会!”春桃点头如捣蒜,“二夫人最会在老夫人面前装可怜了,每次克扣咱们月例,转头就在老夫人面前哭穷,说府里开销大呢!”
“装可怜?”沈微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拿起桌上的素银簪子别在发间,“正好,我也该去‘关心’一下婶娘的手了。走,咱们去给老夫人请安,顺便‘慰问’一下婶娘。”
春桃眼睛一亮:“小姐,您这是要去看戏?”
“不,”沈微婉整了整衣襟,脸上瞬间扬起天真无邪的笑容,那笑容甜得像撒了把蜜糖,眼底却藏着狡黠的光,“我是去给婶娘‘送关怀’的。”
主仆二人往老夫人居住的“松鹤堂”走去时,路过柔兰院,只见院门口围了一圈丫鬟婆子,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院里瞧,脸上憋着笑,肩膀却抖个不停。
“看什么呢?”春桃叉着腰喊道。
一个小丫鬟吓得转身,结结巴巴地说:“回、回春桃姐姐,二夫人在屋里砸东西呢!边砸边说要去老夫人那儿告状,说、说大小姐欺负她……”
沈微婉闻言,笑得更欢了。她理了理裙角,脸上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对春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告诉老夫人,就说我听说婶娘手伤了,特意备了金疮药,前来请安。”
春桃心领神会,拔腿就往松鹤堂跑。沈微婉则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路过柔兰院门口时,故意提高嗓门,声音甜得发腻:“哎呀!婶娘的手还疼吗?我那儿有太医院开的上好金疮药,这就给您送去——”
屋里的砸东西声骤然停止。紧接着,柳氏尖利的尖叫隔着窗户飞出来:“沈微婉!你个小贱人!给我滚!”
沈微婉充耳不闻,反而笑得更甜,对着紧闭的房门喊道:“婶娘别客气呀!为了我娘的步摇,您连手都搓破了,我做侄女的怎么能不关心呢?等下我让春桃把药放在门口,您记得擦呀——”
周围的下人们再也憋不住,“噗嗤”“哈哈哈”的笑声此起彼伏,有几个胆大的小厮笑得蹲在地上直拍大腿。柔兰院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梳妆台被推倒了,紧接着是柳氏气急败坏的骂声和丫鬟的惊叫声。
沈微婉听着屋里的动静,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下来。她加快脚步往松鹤堂走去,阳光洒在她素净的裙角上,映得她眼中的光格外明亮。柳氏,这只是开始。你和你女儿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等春日宴过了,下一个就轮到沈若柔了。
这时,春桃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颊通红:“小姐,老夫人让您过去呢!二夫人也在那儿,正拉着老夫人的手哭哭啼啼地告状,说您用河沙磋磨她,还不给她步摇呢!”
“哦?”沈微婉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那正好,我去给她‘作证’。”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脚步轻快地往松鹤堂走去。堂前的石榴树开得正艳,花瓣落在青砖上,像洒了一地的红血。一场新的“好戏”,即将在老夫人的正房里开锣。而全府上下关于“二夫人的猪蹄手”的笑谈,还在继续发酵,从膳房传到马厩,从丫鬟婆子的嘴里传到小厮们的耳中,成了将军府里最热闹的谈资。
柳氏以为自己只是手肿成了笑柄?不,沈微婉勾了勾嘴角,真正的社死现场,永远在下一幕。她要让柳氏和沈若柔,把前世加诸在她身上的羞辱,百倍千倍地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