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头正盛,透过西跨院那株老梧桐树的叶隙,在青砖地上筛下铜钱似的光斑。沈微婉捏着一方绣着缠枝莲的素白帕子,慢悠悠晃进院子,廊下的朱砂月季开得正艳,却掩不住墙角青苔疯长的颓败——自媒婆上门提亲五十岁鳏夫,沈若柔便再未踏出房门,连雕花木窗都蒙上了薄薄一层灰。
\"堂姐~\"沈微婉的声音甜得像新熬的蜜糖,尾音拖得袅袅绕绕,推开半掩的槅扇门。屋内光线昏沉,檀香味混着脂粉馊味扑面而来,只见沈若柔披散着头发坐在梳妆台前,面前是一面碎成蛛网的铜镜,地上散落着摔裂的螺钿妆奁,一支断了簪头的银鎏金步摇滚到沈微婉脚边。
沈若柔猛地回头,乌木梳\"啪\"地砸在地上,眼圈红肿如桃,眼底血丝纵横:\"沈微婉!你来做什么?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沈微婉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弯腰捡起那支断簪:\"呀,堂姐这是怎么了?谁把您惹得这般生气?\"她转头对身后的春桃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镜子碎片扫了,仔细扎了堂姐的脚。\"
春桃抿着嘴应了声\"是\",拿出小扫帚时肩膀还在微微发抖。沈若柔盯着沈微婉指尖的断簪,气得指尖发颤:\"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若不是你害我名声尽毁,我怎会落到被五十岁老头子挑拣的地步?你满意了?\"
\"瞧堂姐说的什么话~\"沈微婉坐在雕花绣墩上,指尖划过积灰的梳妆台,画出一道清晰的痕迹,\"我这不是特意来恭喜堂姐吗?五十岁的鳏夫多好啊,比那瘸腿断袖的李修强多了——至少王员外身子骨硬朗,能活久些,不像李修,如今怕是连口热饭都讨不上呢。\"
\"你找死!\"沈若柔尖叫着抓起桌上的胭脂盒砸过去,被沈微婉侧身躲过。胭脂盒\"咚\"地砸在门板上,朱砂红的粉末簌簌落下,在青砖上洇出刺目的痕迹,像极了沈若柔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沈微婉歪着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狐狸,发间的玉簪流苏轻轻晃动:\"堂姐何必动气?五十岁怎么了?都说年长些的懂得疼人。不像某些人,表面装得深情款款,背地里却连青柏楼的门朝哪开都清楚呢。\"她刻意加重\"断袖\"二字,看着沈若柔瞬间煞白的脸,慢悠悠补刀,\"再说了,王员外家大业大,堂姐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可比跟着断袖瘸子喝西北风强多了,多风光!\"
\"风光?\"沈若柔猛地站起来,锦鞋碾碎了地上的镜碴,\"你让我嫁给一个能做我爹的老头子,这就是你说的风光?沈微婉,你安的什么狼心狗肺!\"
\"哎呀堂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沈微婉也站起身,走到那面破碎的铜镜前,弯腰捡起一块巴掌大的镜片,递到沈若柔面前,\"想当初堂姐可是一门心思要嫁给李修那个瘸腿断袖,如今换作五十岁的良人,怎么说也是天大的进步。来,照照您这沉鱼落雁的容貌,提前适应适应做员外夫人的气派。\"
沈若柔看着镜片里自己憔悴蜡黄的脸,又想起沈微婉话里话外的讽刺,气得浑身发抖,扬手拍开镜片。碎片\"叮\"地撞在墙角,她指着沈微婉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滚!你给我滚出我的院子!\"
\"好好好,我这就走~\"沈微婉耸耸肩,走到门口又回头,语气甜腻却字字带刺,\"对了堂姐,我可听说王员外最喜欢年轻貌美的姑娘了,堂姐嫁过去后可得好生伺候,争取早日开枝散叶——不然啊,等老头子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家产,可就没您什么事了~\"
看着沈若柔气得浑身筛糠、几乎晕厥的模样,沈微婉这才满意地转身,强忍着笑走出院子。春桃紧随其后,一出月洞门就憋不住笑:\"小姐,您可真会戳人痛处!二小姐那张脸啊,先是白后是青,跟染缸似的!\"
\"对付这种人,就得用她听得懂的话。\"沈微婉接过春桃递来的酸梅汤,喝了一口压下笑意,抬眼看见月洞门外晃过一抹月白色衣角,嘴角立刻扬起狡黠的弧度,\"瞧,七皇子殿下这是踩着点来观战了。\"
萧煜摇着玉骨折扇走进来,扇面上的墨竹在阳光下明明灭灭,鞋尖还沾着几片新落的梧桐叶:\"本王在巷口就听见西跨院砸东西,还以为进了土匪窝。\"他瞥见沈微婉嘴角的酸梅汤渍,挑眉道,\"又去逗你那可怜的堂姐了?\"
\"殿下说笑了,\"沈微婉擦了擦嘴角,故意把酸梅汤递给春桃,\"不过是去恭喜她觅得良缘罢了。\"她接过小太监捧来的锦盒,打开见是造型精巧的荷花酥,不由得弯了眼,\"东街那家'藕香斋'的点心?殿下倒是消息灵通。\"
\"本王的消息自然灵通。\"萧煜在石桌旁坐下,看着她捻起一块荷花酥,\"比如吏部侍郎的'风寒',听说今日又加重了,连床都下不得呢。\"他凑近半步,清冽的龙涎香混着点心甜香袭来,\"不过嘛,有些人若是识相些,这病好起来也快。\"
沈微婉心照不宣地笑了,刚要接话,老管家却匆匆从垂花门赶来,花白胡子抖得厉害:\"大小姐,柳氏夫人请您去正厅一趟,说是...说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沈微婉挑眉,将最后一块荷花酥塞进嘴里,\"我看是狗急跳墙吧?\"
萧煜放下折扇站起身:\"走,本王陪你去瞧瞧。\"
两人来到柳氏居住的荣安堂,只见柳氏穿着一身簇新的织金襦裙,却难掩眼底的青黑,看见沈微婉进来,\"啪\"地一拍桌子,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大半:\"沈微婉!你到底想把我们娘俩逼到什么地步?今日羞辱若柔,明日是不是就要把我们赶出将军府?\"
沈微婉故作委屈地眨眨眼:\"婶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柔是我堂姐,她要嫁人,我这个做妹妹的去恭喜几句,怎么就成了羞辱?\"
\"恭喜?\"柳氏气得声音尖利,\"你那是恭喜吗?你骂她嫁老头子,咒她生不出孩子,这是一个妹妹该说的话?\"
\"婶娘可冤枉我了。\"沈微婉坐下,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茶盏,\"五十岁的鳏夫怎么了?至少比断袖强吧?再说堂姐如今这名声,能嫁出去就不错了——难道婶娘还想留着她在府里吃一辈子白饭?\"
\"你...你怎么能如此刻薄!\"柳氏被噎得满脸通红,指着沈微婉的手都在发抖,\"若柔可是你的亲堂姐!\"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沈微婉放下茶盏,声音陡然转冷,\"婶娘若是嫌弃王员外,城东棺材铺的李老五、南城的赵屠户也不错,虽说是罗锅和杀猪的,但至少是年轻力壮的——堂姐若是不嫌弃,我明日就去替她应下这门亲事,保证风风光光地送她出门。\"
柳氏气得眼前发黑,险些晕厥,幸好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一直冷眼旁观的萧煜此刻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柳夫人,沈大小姐也是为令爱着想。如今这京城里,愿意娶令爱的人家,怕是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了。\"
柳氏听见萧煜发话,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只能恨恨地瞪着沈微婉,却不敢再放狠话。沈微婉见状,适时起身福礼:\"既然婶娘没事,那我就先回清晖院了。堂姐那边,还请婶娘多费心劝劝,莫要耽误了这门好亲事。\"
说罢,她带着春桃转身就走,留下柳氏在正厅气得浑身发抖。萧煜看着沈微婉的背影,忍不住低声笑问:\"你这张嘴,是越来越厉害了。\"
\"对付恶人,自然要用恶语。\"沈微婉侧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明日月例,还需殿下帮个小忙。\"
\"哦?\"萧煜挑眉,\"但说无妨。\"
\"婶娘那人,惯会撒泼耍赖。\"沈微婉放慢脚步,\"明日我拿出账册时,怕是她要哭闹撒野——届时还请殿下坐镇,免得她闹得不成体统。\"
\"这个容易。\"萧煜朗声大笑,\"本王明日定来给你撑场,顺便瞧瞧柳氏夫人如何'母慈子孝'。\"
看着萧煜离去的背影,沈微婉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对春桃沉声道:\"去把老管家整理的账册再拿过来,仔细核对一遍柳氏变卖玉器那几笔。明日月例,便是收网之时。\"
\"是!\"春桃应声而去。
沈微婉走到窗前,望着西跨院的方向,夕阳将她的侧脸染成暖红,眼中却闪烁着冰冷的光。柳氏,沈若柔,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而今日的毒舌,不过是这场复仇戏码里,一段小小的插曲罢了。
夜色渐深,将军府里一片寂静,唯有西跨院偶尔传来沈若柔压抑的哭声。沈微婉坐在灯下,逐页核对着账册,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与十五岁少女不符的沉稳与狠厉。她知道,明日的月例会审,将是压垮柳氏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属于她的爽文人生,才刚刚拉开最精彩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