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的九曲桥畔,暮春的风卷着紫藤花的甜香掠过湖面,将廊下悬挂的竹帘吹得簌簌作响。七皇子萧煜斜倚在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后,指间的白玉茶杯随着肩膀的颤抖晃出圈圈涟漪,杯中的碧螺春险些泼溅到月白锦袍的暗纹袖摆上。身旁的侍从墨书急得直搓手,望着自家殿下憋得通红的耳根,压低声音道:“殿下,您瞧这茶盏都快晃成拨浪鼓了!”
“多事。”萧煜抹了把险些笑出的泪花,嘴角却仍像被线牵着般不住上扬,“没见本王在琢磨‘民间采风’?”他透过石缝望去,只见水榭中央的沈微婉正被三个青衫酸儒围得密不透风,为首的王朗举着泥金折扇唾沫横飞,扇面上的墨竹图被气得发颤:“沈大小姐,方才那首‘蛛网诗’文理不通,有本事以‘牛粪’为题,作首雅诗!”
墨书吓得手一抖,差点跪到青苔石径上:“殿、殿下,这题目也太……腌臜了吧?”
“嘘!”萧煜屈指弹了弹石缝间的草屑,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榭里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只见沈微婉闻言眼睛一亮,像发现新玩具的孩童般蹲下身,指尖戳了戳池边湿润的青苔,清脆的嗓音突然响起:
“春日牛耕田,
遍地黄金丸。
农夫拾回家,
沃土堆成山。
花草见了笑开颜,
禾苗见了腰板挺——
咦?
酸儒嫌臭捂鼻子,
不如去吃蜜饯甜!”
尾音落下的刹那,水榭里先是针落可闻的寂静,随即爆发出轰然大笑。王朗的脸“腾”地涨成紫茄子,折扇“啪”地拍在石桌上,震得棋盘上的棋子纷纷滚落:“粗鄙!简直是污了这流觞曲水的风雅之地!”
“污了?”沈微婉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站起身,发丝间的琉璃珠随着动作叮咚作响,“王公子可知‘化作春泥更护花’?没这‘牛粪’肥沃土地,哪来您扇面上那几竿假模假式的墨竹开花?”
“噗——”萧煜再也绷不住,茶盏里的茶水溅到衣襟上,烫得他一激灵却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墨书急得直拽他袖子,险些哭出来:“我的殿下!您可是皇子啊!仪态!注意仪态!”
“仪态能当桂花鸭吃?”萧煜掏出手帕擦着衣襟,眼底却亮得惊人,“你且细听——”
“够了!”王朗指着沈微婉,额角青筋直跳,“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以‘破鞋’为题,作!”
沈微婉刚挑眉欲言,一道清润的嗓音忽然从假山后传来。萧煜慢悠悠踱步而出,月白锦袍的下摆扫过沾着露珠的鸢尾花,发间还沾着两片顽皮的紫藤花瓣。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咳得抑扬顿挫:“王公子稍安勿躁,此诗虽俗,却暗合‘机关算尽太聪明’的妙理,妙啊!”
王朗一愣:“殿下何出此言?”
“你看这‘蛛网诗’,”萧煜走到沈微婉身侧,嘴角噙着促狭的笑意,“‘婶娘算盘精,算计如网系’——岂非在说世间算计如蛛网,看似绵密实则易破?比你那扇面上学究气的墨竹,可实在多了。”
沈微婉偷偷在袖中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却听萧煜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王朗僵硬的脸:“至于‘牛粪诗’,更是道出‘万物循环’的至理。王公子若嫌其臭,怕是从未见过田间‘晨兴理荒秽’的景象吧?”
王朗被噎得一口气堵在喉咙,脸色由紫转青,活像被踩了尾巴的公鸡。躲在人群后的柳氏气得直跺脚,手里的绢子几乎被绞碎,身旁的沈若柔更是掐碎了帕子上的并蒂莲刺绣。
“殿下谬赞了,”沈微婉歪头装傻,发间的流苏扫过泛红的脸颊,“我就是瞎念叨,哪懂什么大道理。”
萧煜看着她亮晶晶的杏眼,忽然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哦?那‘破鞋’一题,沈小姐可有更妙的解法?”
沈微婉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指向王朗那双擦得锃亮的云头靴:“破鞋啊——‘旧鞋穿破底,新鞋磨脚跟,不如光脚走,自在又省心。婶娘爱穿高跟履,扭了脚踝怨路不平,哈哈哈!’”
这诗一出,连端坐在主位的太傅夫人都忍不住用翡翠镶边的帕子掩住唇,肩头微微颤抖。王朗浑身发抖,手指着沈微婉,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
“我什么我?”沈微婉叉着腰,裙摆上的缠枝莲纹随着动作扬起,“王公子要是没题目了,我还能以‘酸儒’为题呢——‘酸儒酸掉牙,开口之乎者,肚子没墨水,只会装样子!’”
“哈哈哈!”萧煜再也不顾皇子仪态,放声大笑,惊飞了池边饮水的白鹭。墨书在旁急得满头大汗,却见自家殿下笑够了,才慢条斯理地转向面如死灰的王朗,眼神陡然冷冽:“王公子,诗以言志,非以雅俗分高低。沈小姐之诗,胜在真切有趣,你说呢?”
王朗迎着七皇子眼中的寒意,顿时泄了气,躬身喏喏道:“殿……殿下圣明。”
柳氏见势不妙,赶紧拨开人群上前,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婉婉啊,别跟王公子置气,快过来尝尝太傅府新制的蜜瓜……”
“不了婶娘,”沈微婉后退半步,俏皮地眨眨眼,“我怕吃了您的蜜瓜,回头就要被‘以瓜皮为题’考校诗才啦。”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柳氏的脸霎时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沈若柔更是躲到母亲身后,死死攥着衣角不敢抬头。
萧煜见状,对沈微婉使了个眼色,语气带着几分诱哄:“沈小姐,本王忽然想起,御花园的荷花开了,不如……”
“不去不去!”沈微婉立刻摆手,指尖绞着腰间的玉佩流苏,“上次去您的御花园,锦鲤把我最喜欢的珊瑚发簪叼走了,我还没找您算账呢!”
萧煜挑眉,眼底笑意更深:“哦?那本王赔你一支赤金步摇如何?就当……赔你那支被锦鲤叼走的发簪。”
沈微婉眼睛亮得像落了星辰,随即又傲娇地撇嘴:“谁要你的步摇,我自己库房里多的是!”话虽如此,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截莹白的贝齿。
墨书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自家殿下何时学会用步摇哄女孩子了?还说得如此自然!
“既然如此,”萧煜转身,袍角扫过一地落英,“本王先行告退,改日再请沈小姐……赏荷。”他特意加重了“赏荷”二字,引得沈微婉翻了个可爱的白眼:“殿下还是先管好您那些贪吃的锦鲤吧!”
看着萧煜大笑离去的背影,沈微婉偷偷松了口气,手心里却沁出薄汗。春桃凑到她耳边,笑得狡黠:“小姐,七皇子对您可真……”
“去你的!”沈微婉拍开她的手,脸颊却泛起红晕,“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嘴上硬邦邦,心里却像泡在蜜水里,甜滋滋的。
待七皇子走远,柳氏立刻上前,脸上的虚伪笑容荡然无存:“沈微婉,你今日在诗会上如此放肆,成何体统!”
“放肆?”沈微婉挑眉,凑近柳氏,压低声音道,“比起婶娘克扣下人月钱、私卖府中财物,我这几句诗算得了什么?哦对了,”她状似无意地拨弄着护甲,“听说宗人府的人又来查账了,您藏在夹墙里的那箱南珠,可还安稳?”
柳氏脸色瞬间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满是惊疑:“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知道?”沈微婉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狐狸,“婶娘忘了?我可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傻’嫡女啊,这些小把戏,自然看得清楚。”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下柳氏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沈若柔连忙扶住母亲,焦急道:“娘,现在可怎么办?”
柳氏咬牙切齿,眼中闪过狠厉:“去!立刻去你舅舅柳侍郎府中!我就不信,凭我兄长的官威,还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夕阳将太傅府的飞檐染成金红,沈微婉走出角门,春桃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忍不住问:“小姐,您刚才跟七皇子……”
“别问别问!”沈微婉摆手,指着街边的烤鸭摊,“走,先买只烤鸭回府!饿死本小姐了!”
主仆俩说笑着走远,没注意到街角那辆低调的乌木马车。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七皇子萧煜带笑的脸。他望着沈微婉啃着糖葫芦蹦跳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殿下,回府吗?”墨书轻声问。
“回府,”萧煜放下车窗,语气带着几分愉悦,“告诉厨房,炖一只最大的桂花鸭,本王要请‘民间智慧’小姐来府中……‘赏荷’。”
墨书忍笑应下,心想殿下这“赏荷”的借口,怕是连府里的锦鲤都不信吧?
马车缓缓驶去,留下满街的夕阳与紫藤花香。沈微婉忽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奇怪,谁在念叨本小姐?”
春桃偷笑:“怕是七皇子殿下在想您呢!”
“去你的!”沈微婉红着脸拍她,心里却忍不住想:萧煜那个家伙,下次再用烤鸭诱惑我,我就……就勉为其难地去一次吧,顺便看看他的锦鲤还敢不敢叼我的发簪!
刚走到将军府门前,老管家就拄着拐杖匆匆迎出,脸色焦急:“大小姐,柳氏的哥哥柳侍郎派人来了,说是要亲自‘拜访’您……”
沈微婉挑眉,将最后一口糖葫芦咽下,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哦?来得正好,本小姐正愁没新题目作诗呢!”她舔了舔指尖的糖霜,对春桃挥挥手,“走,回房备笔墨!本小姐倒要瞧瞧,这位柳侍郎的官靴,能经得起几句‘雅诗’推敲!”
春桃噗嗤笑出声,连忙跟上:“小姐,您可真是……”
“少废话!”沈微婉大步流星跨进府门,夕阳在她身后落下长长一道影子,“看本小姐怎么用一首诗,把柳侍郎怼得找不着北!”
此刻的七皇子府中,萧煜展开一张画纸,上面是沈微婉随手画的歪歪扭扭的鸭子,正叼着一枚玉龙佩。他看着画,笑得不亦乐乎,全然忘了皇子的矜持。这京城的天,怕是真要被这位沙雕嫡女搅个天翻地覆了——而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