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日光刚漫过将军府西跨院的雕花飞檐,柳氏鬓边的鎏金镶玉步摇还在簪盒里晃悠,她就踩着碎步闯进了沈微婉的“汀兰院”。身后的丫鬟翠儿捧着描金食盒,里头三层垫着雪白软绸,码着十二块水晶糕——这点心要用上好的太湖糯米磨粉,蒸制时得嵌三枚完整的洞庭橘瓣,是沈微婉前世及笄前最爱的零嘴。柳氏深谙“糖衣炮弹”的妙处,当年便是用这招哄着傻侄女交出了第一份田契。
“婉婉啊——婶娘给你送好吃的来了!”柳氏捏着帕子的兰花指翘得老高,声线甜腻得能滴出蜜来,眼角余光却像钩子似的,直往沈微婉床头的紫檀木匣瞟。那匣子四角包金,正是沈微婉嫡母的陪嫁之物,赤金步摇便锁在里头,簪头镶嵌的九颗东珠在她梦里晃了无数回。
廊下突然扑棱棱飞起一片绿羽,沈微婉正蹲在鹦鹉架前撒粟米,闻言回头时,晨曦恰好掠过她发间的素银簪子,映得那双杏眼亮如晨星:“婶娘!”她丢下竹勺就往前扑,发间的碎发蹭过柳氏织金缠枝莲的裙摆,“您怎么知道我馋水晶糕了?昨儿还跟春桃念叨呢!”
柳氏心中暗笑,果然是个没脑子的!她拍着沈微婉的手背,指尖在她腕间虚虚一掐——这是她惯用的小动作,既显亲昵又能试探对方反应。“傻孩子,”她语气甜得发腻,目光却再次飘向紫檀木匣,“婶娘还能不疼你?快起来,地上凉。”她状似无意地用袖口拂过匣盖,“对了婉婉,你娘那支赤金步摇……听说御史夫人前日还夸它成色好呢。”
“啊呀!”沈微婉突然蹦起来,惊得柳氏手一抖,食盒里的水晶糕晃出半块。她眨巴着眼睛凑近柳氏耳边,声线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婶娘不说我都忘了!昨儿夜里我梦见娘了——”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柳氏骤然绷紧的嘴角,继续压低声音,“娘说赤金步摇是她的心尖肉,谁要动它,就得先过‘五谷净手礼’这关!不然啊……”她猛地往后一缩,捂住嘴作惊恐状,“要遭天打雷劈的!”
“五谷净手礼?”柳氏眼皮狠狠一跳,前几日那盆混着碎石子的谷子仿佛又硌在掌心。她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背,那里还留着上次搓手留下的淡红印子。昨儿夜里她刚让大夫敷了三贴金疮药,此刻被沈微婉一提,掌心竟又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是呀是呀!”沈微婉拽着柳氏就往廊下走,月白色裙角扫过廊柱下的青苔。廊下那只豁口粗陶盆赫然在目,里头的谷子混着黑豆,最上头还漂着几块干裂的泥巴块,显然是特意晒干后又泼了水,此刻正散发出一股土腥味。柳氏看着那盆“五谷杂粮”,脸上的粉都快被气掉了,翡翠簪子在鬓边晃得像片发了霉的菜叶。
“婶娘,”沈微婉突然捧起一把谷粒,热情地往柳氏袖口里塞,指尖的力道却大得惊人,“您最疼我了,肯定愿意替我洗手敬娘吧?您看这谷子多金贵,搓一搓能去晦气、保平安呢!”冰凉的谷粒混着棱角分明的碎石子,瞬间硌得柳氏手心发麻。她想抽手,却被沈微婉攥住手腕,那看似柔弱的力道竟像铁钳般牢固。
周围扫地的婆子、浇花的小厮早已围了过来,扫帚和水壶停在半空,个个低头盯着地面,肩膀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春桃掐着腰站在陶盆边,扯着嗓子开始数数:“一、二、三……婶娘用力呀!奶娘说要搓满一百下,不然心不诚呢!”她故意把“心不诚”三个字咬得极重,引得旁边的小丫鬟“噗嗤”一声笑,又赶紧用帕子捂住嘴。
柳氏的手在泥水里被石子磨得通红,每搓一下都像被针锥扎进肉里。她瞥见下人们憋笑的模样,又看看沈微婉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若是此刻停手,岂不是坐实了对先夫人不敬?她咬着银牙,眼睁睁看着春桃数到“九十九”,掌心已然渗出血丝。
“一百!”春桃高声报数,话音未落,柳氏猛地抽回手,掌心红得发紫,几道血痕蜿蜒而下。她再也顾不上仪态,指着沈微婉尖叫:“沈微婉!你个小贱人!你故意的!”
沈微婉“吓”得往后一缩,眼眶瞬间浮起水光,声音带着哭腔:“婶娘,您怎么又生气了?不是说好了帮我敬娘吗?”她转头对春桃喊道,“快!把最好的金疮药拿来,给婶娘擦擦——这么金贵的手,要是留了疤,以后怎么戴镯子呀?”春桃憋着笑,从袖中掏出个油布包,里头是最便宜的艾草膏——这还是上次柳氏克扣下人的伤药,如今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柳氏看着那黑乎乎的药膏,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挥开春桃的手:“滚!都给我滚!”她跺着脚跑出院子,镶珠的裙摆扫过廊下的陶盆,溅起的泥点糊了满裙。头上的鎏金步摇歪在一边,簪头的玉坠子晃来晃去,倒像是在嘲笑她的狼狈。
沈微婉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下来。春桃凑过来,小声问:“小姐,这下二夫人该彻底死了心吧?”
“死不死心不重要,”沈微婉拍了拍手上的谷粒,踢了踢脚边的陶盆,石子哗啦作响,“重要的是全府都知道,她柳氏为了一支步摇,连亲侄女的‘孝心’都不愿成全。”她蹲下身,用树枝拨了拨盆里的石子,“下次再来,我往里面掺碎瓷片——反正她手皮糙,多搓几次就习惯了。”
春桃吓得一哆嗦:“小姐,那不得把二夫人的手搓废了?”
“废了才好,”沈微婉哼了一声,想起前世柳氏用她的嫁妆换了三十箱南珠送给相好的,眼底寒光一闪,“省得她整天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正说着,老管家拄着拐杖进来了,手里一串铜钥匙在晨光里晃悠:“大小姐,库房的锁都换好了,这是新钥匙。”沈微婉接过钥匙,入手冰凉,却让她想起前世被柳氏哄骗交出钥匙的那个雪夜。她握紧钥匙,对老管家郑重颔首:“老管家,多谢你了。”
老管家躬身行礼,压低声音道:“二夫人下午又派人去账房,说要支用库房里的云锦,被老奴以‘钥匙在大小姐处’挡回去了。她气得把账房先生的算盘都摔了。”
“做得好。”沈微婉赞许地笑了,这老管家果然是父亲留下的忠仆。她将钥匙放进妆奁的暗格,又拿出一卷泛黄的绢布——那是她凭记忆画出的前世库房清单。春桃抱着一捧晒干的草屑进来,草屑里还混着几根带刺的苍耳:“小姐,您要的‘痒痒草’找来了!听后厨张嫂子说,这草沾在衣服上,能痒得人抓心挠肝。”
沈微婉眼睛一亮,接过草屑就往那件粉色纱裙的里衬塞。这裙子是去年沈若柔“好心”送她的,看似华美,料子却极易勾丝,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她指尖灵巧地穿过纱裙,将苍耳和草屑缝进裙摆的暗褶里,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春日宴快到了,也该让好堂姐尝尝‘借衣’的滋味了。”
春桃看着她飞针走线的手,忍不住问:“小姐,您说二夫人今晚会做噩梦吗?”
沈微婉手下一顿,想起柳氏被搓手时龇牙咧嘴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肯定会。说不定还会梦见满屋子的石子追着她跑,边跑边喊‘别搓了别搓了’!”主仆二人笑作一团,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正是柳氏派来的探子。沈微婉眼神一冷,却只当没看见——就让她把这“疯傻”的名声传出去吧,越疯傻,越能让敌人放松警惕。
次日清晨,柳氏的帖子送到汀兰院,说自己“偶感风寒,春日宴恐难赴约”。沈微婉捏着帖子,指腹摩挲着“风寒”二字,冷笑一声将帖子丢在桌上:“怕了?晚了。”她将缝好的粉色纱裙交给春桃,裙摆的暗褶里藏着整整齐齐的草屑,“藏好了,到时候看我怎么让沈若柔在太傅府的牡丹宴上,‘风光’个够。”
春桃接过裙子,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而此刻的沈若柔正在自己的“柔兰院”里,对着镜子试穿月白襦裙,裙摆上绣着时兴的“并蒂莲”纹样。她完全没注意到,贴身丫鬟送来的备用裙兜里,不知何时多了些细碎的草屑——那是沈微婉昨夜趁她看戏时,偷偷塞进去的“惊喜”。
京城的春日宴即将开场,太傅府的牡丹开得正盛。沈微婉看着铜镜里自己素净的脸,指尖轻轻划过鬓边的素银簪子。柳氏、沈若柔,还有那个瘸腿的李修……你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这一世,她不仅要护住将军府的家产,更要让所有欠了她的人,都尝尝这“五谷搓手礼”般的滋味——疼在手上,羞在脸上,最后连本带利,一一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