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成团的柳絮,扑簌簌飘过将军府雕花木制的垂花门。沈微婉临窗而坐,菱花镜里映出她素色襦裙的身影——月白色软缎上用银线绣着几簇淡青色兰花,领口袖口滚着豆绿镶边,在透过窗棂的日光下显得清雅绝伦。春桃正用螺钿梳子替她绾发,乌亮的发丝间簪入一支羊脂白玉兰簪,莹润的玉色衬得她脖颈如天鹅般修长。
\"小姐,您这身打扮真好看,\"春桃的声音故意扬高了几分,指尖拂过沈微婉肩侧的兰花刺绣,\"不像沈二小姐,好好的春日宴弄得一身红疙瘩,听说昨夜还在屋里抓得吱哇乱叫呢!\"
沈微婉对着镜子挑眉,镜中自己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小蹄子,小声些,仔细隔墙有耳。\"她嘴上训斥,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角的滚边。
\"怕什么呀小姐,\"春桃噗嗤笑出声,蹲下身替沈微婉整理裙摆,故意用袖口蹭过她的裙角,\"全京城谁不知道沈二小姐自己往裙子里缝荨麻草?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坑得在太傅府当众抓屁股——\"她突然压低声音,指尖点了点沈微婉的素色裙摆,\"您看您这素衣,虽不华贵却干净得体,幸好那日没穿她那件'毒裙子',不然此刻怕是要跟她一样,在闺房里跟痒虫打仗呢!\"
这话一出,外间收拾妆奁的两个小丫鬟顿时停了动作,互相对视时眼里都映着了然的光。春日宴上沈若柔抓挠失态的闹剧早已传遍九城,只是无人敢明言草屑来历,春桃这直白的点拨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众人的猜想——原来那日沈微婉根本没穿那件藏草屑的裙子!
\"春桃,不得无礼,\"沈微婉假意沉下脸,嘴角却忍不住噙着笑意,\"堂姐许是一时疏忽,你怎么能如此编排?\"
\"小姐就是心善!\"春桃瘪着嘴站起身,替沈微婉抚平裙上的褶皱,\"要不是您机灵,提前让奴婢把备用素衣藏在太傅府偏厅,现在遭罪的可不就是您了?那荨麻草痒起来钻心,想想都让人起鸡皮疙瘩!\"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高亢也不低微,刚够让廊下路过的柳氏听得字字清晰。此刻柳氏正拽着沈若柔的贴身丫鬟青禾往汀兰院走,绣着缠枝莲的锦帕在手中被捏得发皱,闻言顿时气得眉峰倒竖,抬脚踹开半掩的雕花木门时,门框发出\"吱呀\"一声呻吟。
\"沈微婉!\"柳氏跨进门时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赤金抹额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你主仆二人躲在屋里嚼什么舌根?当我是聋子不成!\"
沈微婉缓缓起身福礼,脸上满是无辜:\"婶娘安好。春桃不过是随口说了些闲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随口闲话?\"柳氏尖利的声音划破室内的宁静,食指直指春桃鼻尖,\"她刚才说若柔往裙子里塞草屑,是不是你在背后教唆的?\"
\"婶娘这话从何说起?\"沈微婉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水杏眸里盛满了委屈,\"春日宴上多少双眼睛看着,是堂姐自己从锦盒里取出的裙子,穿了才浑身发痒的,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噤若寒蝉的青禾身上,\"青禾姐姐,当日替堂姐取备用衣裙的人是你吧?难道没仔细检查衣料?\"
青禾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脸色煞白,绞着衣角的手指都在发抖,支吾了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我......我当时......\"
柳氏看着青禾的怂样,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抓不到把柄,只能将怒火尽数撒在沈微婉身上:\"你少在这儿装无辜!若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好看!\"
\"婶娘放心,\"沈微婉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讥诮,声音却甜得发腻,\"堂姐只是皮肤娇嫩,受了些草屑刺激,过几日自然会好。倒是我,\"她抬手抚了抚素色衣襟,语气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本想穿新制的芙蓉锦裙赴宴,却被堂姐不慎泼了茶水,只能换这素衣,倒让婶娘见笑了。\"
这话明着是自怜,暗里却重提沈若柔故意泼茶的旧事。柳氏听得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最终只能狠狠甩袖,翡翠护甲在日光下划过一道冷光:\"你给我等着!\"说罢便带着青禾怒气冲冲地离去,裙摆扫过门槛时扬起一阵尘埃。
柳氏一走,春桃立刻凑到沈微婉身边,压低声音笑得肩膀直颤:\"小姐,您刚才那番话可真厉害,把柳氏噎得眼睛都瞪圆了!\"
沈微婉从妆台上拿起一块蜜饯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她含糊道:\"跟我斗?她还差得远呢。对了,老管家那边怎么样了?\"
\"都按您的吩咐备好了,\"春桃从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账册副本,\"柳氏这些年克扣中馈、虚报采买的证据都在这儿,光是去年冬天那笔皮草采购,就多报了三百两银子。\"
\"不急,\"沈微婉擦了擦嘴角的糖渍,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让她们再蹦跶几日,好戏还在后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上的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七皇子,\"对了,七皇子那边可有消息?\"
\"还没呢,\"春桃摇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不过听说李修那瘸子自从慈安寺回来就没出过门,京城里的公子哥都在传,说他在茶楼跟相好的拉拉扯扯被撞见——\"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通传声:\"七皇子殿下来访——\"
主仆二人皆是一怔,沈微婉连忙起身整理仪容,心里却犯起嘀咕:这家伙怎么三天两头往将军府跑?
月白锦袍的萧煜摇着折扇走进来,墨发用玉冠束起,腰间玉带扣上嵌着的和田玉在日光下温润生光。他的目光在沈微婉的素色襦裙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沈大小姐今日倒是清雅,与往日的张扬不同。\"
\"见过殿下,\"沈微婉依礼福身,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不过是家常打扮,让殿下见笑了。\"
萧煜在主位坐下,侍女奉上新沏的碧螺春,他呷了一口,目光却落在垂手侍立的春桃身上:\"方才在门外,本王似乎听见有人提及'裙子干净',可是在说本王送的玉簪与这素衣相得益彰?\"
沈微婉脸颊微热,还未开口,春桃便抢着回话,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殿下真是明察秋毫!我家小姐昨日还说,这玉簪配素衣才显得脱俗,比那些绣金戴银的样式好看百倍呢!\"
\"哦?是吗?\"萧煜挑眉,看向沈微婉的眼神带着促狭,\"本王还以为沈大小姐更喜欢热闹些的装扮。\"
沈微婉瞪了春桃一眼,对萧煜道:\"殿下别听这丫头胡说,她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傻丫头。\"
\"傻丫头说得倒是有理,\"萧煜放下茶盏,声音里带着笑意,\"素衣配玉簪,确有一番风味。不像有些人,穿金戴银却藏着一肚子草屑,平白污了好衣裳。\"
这话明夸暗讽,沈微婉忍不住笑出声,心里暗道这七皇子毒舌起来倒也有趣。正想着,却见萧煜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推到她面前:\"本王听说沈二小姐'身体不适',特意备了份薄礼,还请沈大小姐代为转交。\"
沈微婉疑惑地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满满当当装着晒干的荨麻草,褐色的草茎上还带着细小的绒毛。她顿时哭笑不得:\"殿下这是何意?\"
\"听闻这草止痒奇效,\"萧煜笑得促狭,折扇轻点着锦盒边缘,\"送给沈二小姐,也算是本王的一点'心意',聊表关切。\"
春桃在一旁憋笑憋得脸色发红,肩膀抖得像筛糠。沈微婉瞪了她一眼,对萧煜道:\"殿下费心了,只是堂姐见了这份'心意',怕是要气得当场晕过去。\"
\"哦?\"萧煜故作惊讶,\"难道沈二小姐不喜欢?本王还特意让人去城外采来的上等货色。\"
\"不是不喜欢,\"沈微婉合上锦盒,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只是这草与堂姐'缘分'太深,见了难免勾起春日宴的'美事',怕是要触景伤情呢。\"
萧煜闻言朗声大笑,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本王就不打扰沈大小姐了。改日本王再来看你......和你的'干净裙子'。\"说罢便转身离去,月白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
送走萧煜,沈微婉看着桌上的荨麻草锦盒,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七皇子,行事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小姐,七皇子对您可真好,\"春桃凑过来,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还特意送荨麻草给沈若柔,这仇报得可真够别致!\"
\"去你的,\"沈微婉敲了敲春桃的额头,心里却像揣了块蜜糖般甜丝丝的。她刚想再说些什么,老管家却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笺。
\"大小姐,这是李修府上差人送来的,说是务必请您亲启。\"
沈微婉拆开信笺,只见上面是李修略显颤抖的字迹,字里行间满是哀求,求她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忙澄清\"断袖\"的传闻,言辞卑微得几乎要伏地叩首。
\"呵,\"沈微婉冷笑一声,将信笺丢在桌上,信纸边缘被她捏得发皱,\"早干什么去了?当初设计骗婚时怎么没想过今日?想让我帮忙?做梦!\"
她走到窗边,目光穿过庭院,落在柳氏居住的撷芳院方向。此刻撷芳院的垂花门紧闭着,檐角的铜铃在风中摇曳,却敲不出半分悦耳声响。沈微婉看着那扇门,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却,如同冬日结冻的湖面。
\"春桃,\"她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前院备车,我们现在就去御史台。\"
\"现在?\"春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等了吗小姐?\"
\"不等了,\"沈微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指尖轻轻划过妆台上的账册副本,\"是时候让婶娘尝尝,什么叫身败名裂了。\"
马车驶离将军府时,沈微婉掀开窗帘一角。暮春的阳光正好,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不远处的街角停着一辆低调的乌木马车,车窗半开着,露出七皇子萧煜月白的衣袖。他正倚在车壁上,手中酒杯遥遥向她举起,隔着熙攘的人流,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沈微婉微微一怔,随即也抬手,隔着车窗对他遥遥颔首。放下窗帘的刹那,她看见萧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
马车缓缓前行,春桃看着自家小姐脸上从容的笑意,心里明白,下一场席卷京城的风暴,就要来了。而她,将永远是小姐最锋利的那把刀,最坚实的后盾。这一次,她们必将让所有仇人,付出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