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蝉鸣如同一把钝锯,反复切割着京城午后的燥热。\"听风楼\"茶楼二楼的临窗雅间内,沈微婉正用一支银质茶簪拨弄着青瓷茶盏里漂浮的茉莉花瓣,雪白的茉莉在碧绿色的茶汤中旋转,像极了她此刻眼底狡黠的光。春桃趴在雕花木窗沿上,鼻尖几乎蹭到窗纸,兴奋得指尖直搓:\"小姐您瞧!张老头那山羊胡都快被唾沫星子浸湿了!\"
沈微婉抬眸望去,楼下大堂里,留着山羊胡的说书人张老头正\"啪\"地拍下醒木,枣木醒木撞击桌面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筑巢的麻雀。\"列位看官!\"张老头拖长了腔调,三角眼扫过满场攒动的人头,\"今儿个咱不聊瓦岗寨的英雄,单说这京城瘸腿李公子的'断袖'秘闻——\"
\"哦——!\"满场听客顿时炸开了锅,瓜子花生壳噼里啪啦砸在桌上,几个心急的茶客甚至站了起来,把茶水洒了满桌。
张老头清了清嗓子,故意压低声音到近乎耳语:\"话说上月初七,李公子在将军府后花园与沈二小姐拉拉扯扯,您道怎么着?嘿!被他那位相好的'情郎'撞了个正着!\"他突然拔高声音,惊得邻座的胖商人差点翻了椅子。
\"啥?李修还有相好的男人?\"前排卖布的王掌柜惊得把嘴里的茶喷了对面小厮一脸。
\"可不是嘛!\"张老头唾沫横飞,山羊胡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那情郎是个穿皂衣的俊俏小哥,当场就甩了李公子一巴掌,骂他'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还哭喊着'你我在西街'悦来客栈'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啧啧,这动静闹得,连将军府的大小姐都引着家丁过来了——\"
雅间内,沈微婉听得肩膀直抖,差点把茶盏扣在桌上。她前日花五两银子塞给张老头的剧本,被这老江湖添油加醋成了狗血戏码,连\"悦来客栈\"的地名都编得有鼻子有眼。
春桃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小姐,今早李修他爹出门拜客,被胡同里的顽童扔了三个鸡蛋!柳氏去相国寺上香,刚踏进山门就被几个老嬷嬷指着鼻子骂'养出断袖女婿的老虔婆',脸都绿了!\"
沈微婉放下茶盏,指尖在窗棂上敲出轻快的节奏,看着街对面李府紧闭的朱漆大门:\"五两银子买他全家社会性死亡,划算。\"她忽然坐直身子,眸光冷冽,\"但光靠说书的嘴不够,得让谣言长脚跑。\"
当天下午,京城各条胡同的槐荫下、井台边,忽然多了些\"知情识趣\"的闲聊客。
\"哎哎,听说了吗?李修跟沈二小姐根本不是私情,是他相好的跟沈二小姐争风吃醋打起来了!\"卖水的老王头压低声音,水桶在石板路上磕出闷响。
\"真的假的?我还瞅见李修昨儿进了西街'醉仙楼',专挑二楼雅间跟俊俏店小二喝酒呢!\"隔壁胡同的王媒婆咬着耳朵,金耳环晃得像两颗小灯笼。
\"可不是嘛!上月我瞧他袖口绣着并蒂莲,哪是大男人用的花样?分明是相好的送的定情物!\"菜摊的刘大婶把白菜帮子一扔,唾沫横飞。
谣言像泼在干柴上的热油,\"刺啦\"一声燃遍京城。就连街头卖糖葫芦的瞎眼老汉都编了新段子,敲着竹板唱:\"李公子,腿儿瘸,心里装着美小哥,花园私会被撞破,断袖之名传九街——嘞!\"
李府内,李修躲在书房里,听着墙外传来的唱词,气得抄起砚台就砸向门板。\"砰\"的一声巨响后,门板上糊着的《朱子家训》被墨汁染得漆黑。\"反了!全反了!\"他瘸着腿在屋里打转,宝蓝色的睡袍拖在地上,沾满了打翻的茶渍,\"去!给我把外面的混帐都抓起来!\"
小厮缩在门口瑟瑟发抖:\"公子,外面全是扔菜叶子的百姓,还有人举着'断袖'的牌子呢!\"
内院正房里,柳氏对着镜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翡翠耳坠被气得晃个不停。她好不容易托关系给沈若柔说的户部侍郎家的亲事,今早媒人直接把庚帖甩在她脸上:\"我家公子可不敢娶个跟'断袖'不清不楚的女人,怕污了门楣!\"
沈若柔突然尖叫着摔碎了梳妆台上的铜镜,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手背,鲜血滴在藕荷色的裙裾上:\"是沈微婉!一定是她搞的鬼!\"她想起前日李修在将军府门前大喊\"被勾引\",如今又爆出\"断袖\"传闻,顿时明白这是连环计——先坐实她的私情,再把李修打成断袖,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娘!你得给我报仇啊!\"她抓住柳氏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
柳氏疼得倒吸凉气,眼底却燃起怨毒的光:\"急什么?娘这就去找你外祖父,他好歹是五品礼部员外郎,定要参沈微婉个败坏门风!\"
然而她们没料到,沈微婉早让春桃盯着柳氏的动向。当柳父——那位五品员外郎板着脸踏入将军府时,沈微婉正带着春桃在花园里逗弄一只雪白的鹦鹉,鹦鹉学舌般叫着\"好吃好吃\"。
\"外祖父大驾光临,外孙女有失远迎。\"沈微婉放下鸟笼,福身时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腕上父亲留下的龙纹玉镯。
员外郎清了清嗓子,官靴在青石板上碾出痕迹:\"微婉啊,不是外祖父说你,李修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你身为将军府嫡长女,也该注意些——\"
\"注意影响?\"沈微婉忽然打断他,歪着头眨眼睛,纯真得像初开的白莲,\"外祖父是说李修跟堂姐在花园搂搂抱抱的事吗?这可不能怪我呀!\"她忽然提高音量,惊得旁边扫地的小厮停了扫帚,\"是李修自己行为不端,那日还被七皇子殿下撞见了呢!\"
\"七皇子?\"员外郎的官帽翅子都抖了抖。
\"是呀是呀!\"沈微婉睁大眼睛,语气天真无邪,\"七皇子殿下还说,李修那'口味独特',让我离他远些呢!\"她特意朝水榭方向瞟了一眼,那里正有个月白色的身影闪过,\"外祖父您想啊,连七皇子都这么说了,我哪儿还敢跟李修扯上关系?倒是堂姐,跟这样的人不清不楚,才该注意影响吧?\"
员外郎被噎得满脸通红,他哪想到这丫头如此伶牙俐齿,还把七皇子搬出来当挡箭牌。他知道七皇子看似闲散,却是皇帝跟前的红人,顿时把弹劾的话咽了回去,胡乱扯了句\"天气炎热\"就匆匆告辞,官靴差点在青石板上打滑。
\"小姐,您刚才太厉害了!\"春桃竖起大拇指,看着员外郎落荒而逃的背影直乐。
沈微婉没说话,目光投向水榭。不知何时,七皇子萧煜又坐在了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枚墨玉棋子,目光穿过盛开的石榴花,遥遥落在她身上,嘴角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偶遇\",沈微婉心里嘀咕:难不成这皇子真看上她这\"断袖风波\"的女主角了?
正想着,萧煜忽然起身,月白色衣摆在风中扬起,径直朝她走来。沈微婉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捏紧了裙角。
\"沈大小姐,\"萧煜在她面前站定,墨玉般的眸子映着她的倒影,\"这京城的说书段子,可是你一手编排的?\"
沈微婉装傻充愣:\"殿下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哦?\"萧煜逼近半步,清冽的龙涎香萦绕身侧,\"那本王倒想听听,西街'悦来客栈'的'情郎',又是从何而来?\"
沈微婉眼神闪烁,正要狡辩,萧煜却忽然轻笑出声:\"罢了,本王对腌臜事没兴趣。\"他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李修的父亲今早递了辞呈,回老家了。\"
沈微婉惊讶地抬头,李父那从五品的官位,竟被谣言逼得辞官了?
萧煜看着她微张的小嘴,眼底笑意更深:\"你的'歪招',比千军万马都管用。\"他顿了顿,指了指她手里的油纸包,\"西街的糖糕,配茶不错。\"说完转身就走,月白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后。
沈微婉捏着温热的糖糕,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春桃凑过来:\"小姐,七皇子殿下这是...给您送点心?\"
她没回答,只是拆开油纸包,里面是两块撒着芝麻的糖糕,还带着温热的触感。
傍晚,老管家匆匆送来一封信:\"大小姐,李修托人送来的,说是...道歉信。\"
沈微婉拆开信,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沈微婉,算你狠!我李修认栽,求你高抬贵手,别再散播谣言了...\"
她看完信,随手扔进火盆。火苗\"噼啪\"一声,将信纸卷成黑色的灰烬。\"春桃,\"她盯着跳动的火焰,声音冷冽,\"去告诉张老头,就说...李修早就跟他府里的侍卫统领私通,沈二小姐不过是他用来挡箭牌的棋子。\"
春桃眼睛一亮:\"小姐,这招够绝!\"
与此同时,七皇子府的书房内,萧煜听完侍卫禀报沈微婉的最新\"谣言攻势\",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兵书,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啪\"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殿下,这沈大小姐手段...\"侍卫不知该如何形容。
萧煜看着棋盘上渐渐成形的棋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有趣,比本王想象的还要有趣。\"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在他墨玉般的瞳孔里燃起一点金芒。这个夏天,因为这个古灵精怪的嫡女,注定不会平静了。而他,倒是很期待,她下一场\"歪招\"又会如何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