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的日头正盛,炽烈的阳光将将军府的青石板晒得发烫,连廊下筑巢的燕子都懒得扇动翅膀。沈微婉倚在雕花马车的软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车窗沿,目光透过菱花窗棂,落在城郊观音庙飞檐上悬着的铜铃上。风过处,铃舌轻撞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在为即将上演的闹剧伴奏。
\"小姐,您真要由着柳氏那老虔婆去撬库房?\"春桃掀开轿厢一角的软帘,将青瓷食盒递上前,里面码着刚从老字号点心铺买的桂花糕,金黄的糕体上撒着细碎的糖霜,\"昨儿您故意把库房钥匙挂在脖子上晃悠,奴婢瞧她眼睛都绿了,跟见了血的母狼似的。\"
沈微婉捏起一块桂花糕,指尖碾过细腻的糕体,碎屑簌簌落在月白蹙金裙裾上。她挑眉看向春桃,腕上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粉——那是今早她假装整理箱笼时,用胭脂膏在手腕内侧晕染出的假象:\"不然留着她过年?昨儿她瞅着钥匙那眼神,恨不得直接扑上来啃断红绳。等会儿回府,可有场好戏瞧。\"她将糕点送入唇间,唇角扬起一抹\"欠揍\"的弧度,\"去告诉老管家,库房的'镇库鼠夹'该换新的了,别真夹伤了'贵客'。\"
与此同时,柳氏正扒在角门的门缝后,珍珠抹额早被冷汗浸得贴在饱满的额角,几缕碎发黏在鬓边。眼见沈微婉的马车消失在街角的垂花门后,她猛地直起身,鎏金护甲刮得门板发出\"吱呀\"的锐响,惊得梁上燕子扑棱着翅膀惊飞而去。
\"绿萼!\"她头也不回地低吼,耳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撞出清脆的声响,\"去前院把那个新来的锁匠给我捆来!再叫上王婆子那几个手脚麻利的粗使,带上库房墙角的撬棍!\"
绿萼哆嗦着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指尖在银锭边缘蹭出几道汗渍:\"夫人,方才奴婢瞧着,沈微婉临走前把钥匙串在红绳上,贴身藏在衣襟里呢,咱们没钥匙......\"
\"没钥匙就撬不开了?\"柳氏劈手夺过银子,指甲在银锭上刮出白痕,\"当年将军在边关打战时藏兵器的暗格,都被我翻出来过,还怕个破铜锁?\"她踩着三寸高的花盆底,裙摆扫过走廊栏杆上的铜锈,一路风风火火冲向库房,发髻上的赤金凤凰步摇剧烈晃动,险些从发间滑落。
半个时辰后,锁匠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架到库房门前,膝盖重重撞在发烫的青石板上,磕得\"咚咚\"作响。他盯着门上碗口粗的铜锁,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夫人饶命......这、这是城南老字号'万机楼'打的千机锁,没钥匙得用特制的七棱铁钎,寻常工具根本......\"
\"工具?\"柳氏将手中的鎏金香炉狠狠砸在地上,碎瓷片四溅,有几片溅到锁匠苍白的脸上,\"本夫人有的是钱!\"她抖开腰间的钱袋,雪花银滚了一地,在阳光下泛着晃眼的光,\"撬开了赏你十两!要是敢耍花样——\"她扬手指向旁边的马厩,里面正躺着匹瘸腿的老驴,\"就把你跟那瘸驴关在一起饿三天!\"
锁匠看着地上白花花的银子,又瞥了眼马厩里甩着尾巴的瘸驴,一咬牙摸出腰间的铁钎。正午的阳光直射在铜锁上,映得他额角的汗珠如同碎钻般发亮。柳氏在一旁焦躁地踱步,掐着手里的锦帕喃喃自语:\"南海进贡的珍珠该有三箱,将军那件玄狐裘披风......还有沈微婉她娘的赤金步摇,定是藏在最里侧那口檀木箱里,当年她嫡母总爱把宝贝往最暗处塞......\"
\"咔嚓\"一声轻响,朽木门板被撞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灰尘与霉味的浊气扑面而来。柳氏被呛得连打三个喷嚏,揉着鼻子冲进库房,却在看清室内景象时猛地顿住脚步——二十几口贴满朱砂封条的木箱整齐列成两排,蛛网在屋梁上晃悠,墙角堆着半筐发霉的谷糠,几只肥硕的老鼠受惊般从箱底窜过。
\"开!给我把所有箱子都打开!\"柳氏抬脚踢翻最近的一口木箱,护甲在泛黄的封条上刮出白痕。王婆子挥着撬棍劈开第一口箱盖,腐叶混着尘土扬起,箱底只有半块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窝头,旁边还爬着几只米粒大的潮虫。
\"不可能!\"柳氏尖声惊叫,扑向第二口箱子,鎏金护甲在木箱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第三口、第五口......当第十二口箱子露出空荡荡的内壁时,她猛地转身揪住锁匠的衣领,金簪险些戳瞎对方的眼睛:\"说!是不是你跟沈微婉那小贱人串通好了?!把我的珠宝藏到哪去了?!\"
锁匠吓得裤裆一湿,颤抖着指向墙角:\"夫......夫人您看!\"
柳氏猛地回头,只见自己镶着珍珠的裙摆不知何时勾住了箱角的麻绳,另一端系着个半尺长的铁夹子。\"啪\"的一声脆响震得尘埃落定,冰冷的鼠夹死死咬住她的手腕,锋利的齿痕间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如同撒开的一把红豆。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掀翻了库房的瓦片,柳氏甩着手撞在身后的木箱上,后脑重重磕在箱角,瞬间鼓起个鸡蛋大的包,比她发鬓上的牡丹珠花还要显眼。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掰着鼠夹时,她眼角余光瞥见最里侧的木箱缝里滚出一颗水绿色的琉璃珠——那是去年她赏给沈若柔的玩意儿,此刻却像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
\"沈微婉!我要杀了你——\"叫骂声卡在喉咙里,因为她看见沈微婉正站在库房门口,手里把玩着红绳系着的库房钥匙,嘴角那抹\"欠揍\"的弧度在光影里格外刺眼。
\"婶娘这是做什么呢?\"沈微婉款步走入库房,鞋底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咔嚓\"的声响,\"听说您亲自来库房'盘点'?还把先帝御赐的'镇库鼠夹'给惊动了?\"她状似惋惜地指了指墙角的鼠夹,\"这夹子当年可是用来防敌国奸细的,专咬宵小之辈的手,您这一夹——\"
老管家适时地拄着拐杖走进来,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的账本,羊皮纸在光线里泛着微黄:\"启禀大小姐,方才查点过了。千机锁造价三百两,御赐鼠夹维修费五百两,惊了将军英灵的赎罪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柳氏后脑的肿包和流血的手腕,\"再加三百两汤药费,共计一千一百两整。\"
柳氏的视线从空荡荡的箱子移到沈微婉腕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红痕,猛地想起今早撞见她整理箱笼时\"不小心\"蹭到桌角的情景。血珠顺着鼠夹的齿痕不断往下滴,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倒在发霉的谷糠堆里,裙摆上的珍珠滚落在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夫人抬回房请大夫!\"沈微婉皱眉挥手,待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抬走柳氏,才蹲身捡起那枚滚落在脚边的琉璃珠,指尖在光滑的珠体上摩挲。春桃捧着暗格钥匙凑过来,眼尖地看见屋梁上垂下的细麻绳——那是今早沈微婉趁人不备系上的,另一端巧妙地连着库房最里侧的木箱,只要有人触动箱角的机关,就会牵动鼠夹。
\"小姐,七皇子殿下来了,正在前厅等着呢。\"老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微婉将琉璃珠塞进袖袋,转身时正看见萧煜斜倚在门框上,玄色衣摆扫过门槛的铜钉,手中把玩着一支流光溢彩的赤金步摇。
\"听说有人在库房演了出'空城计'?\"萧煜晃了晃手中的步摇,流苏上的珍珠在光影里流转,正是沈微婉生母的遗物,\"本王今早路过首饰铺,瞧着这步摇眼熟,就顺手替你'买'回来了。\"
沈微婉的指尖刚触到步摇尾部的凤凰羽翅,隔壁院落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紧接着是柳氏尖利的哭嚎穿透游廊:\"沈微婉!你把我的拔步床弄到哪去了?!那是我娘家陪嫁的!\"
\"应该是被我拿去当铺换银子了吧。\"沈微婉将步摇插进发髻,对着萧煜挑眉,发间的凤凰步摇与他手中那支交相辉映,\"毕竟一千一百两不是小数目,婶娘总得有点表示。\"她转身走向喧闹处,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轻笑,七皇子的声音混着穿堂风,带着戏谑飘进耳朵:
\"下次再设局挖坑,记得提前知会本王一声,本王自带马扎来围观。\"
夕阳西斜,将库房的影子拉成狭长的条带,沈微婉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行,腕上那道用胭脂膏画出的红痕在余晖中泛着淡粉,宛如一道真实的伤口。春桃捧着账本小跑跟上,账册里夹着一张折叠的当票,正是柳氏那架酸枝木拔步床的赎当凭证。
\"小姐,七皇子殿下怎么会知道暗格的事?还正好把您生母的步摇送来......\"春桃忍不住小声嘀咕,目光追着沈微婉发间的步摇。
\"他呀,\"沈微婉摸了摸鬓边的步摇,想起今早萧煜的贴身太监递来步摇时说的话——\"殿下说,库房的老鼠夹该换钝口的了,别真伤了美人的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还知道柳氏妆台暗格里藏着的私房金锭呢。\"
隔壁院落的叫骂声渐渐弱了下去,大概是柳氏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又晕了过去。沈微婉停在月洞门前,望着七皇子府方向掠过的信鸽,翅尖划破晚霞的锦缎。她抬手抚过腕上的\"伤痕\",突然低笑出声——这京城的戏本,有了七皇子这个\"资深票友\"加入,倒是愈发精彩了。
至于柳氏那些没骂完的脏话?且等着吧,等明日将整理好的贪墨账本送往刑部,有的是时间让她在牢里慢慢\"念叨\"。沈微婉转身走向自己的院落,发间的赤金步摇在暮色中闪着温润的光,宛如一颗复仇的火种,即将点燃整个京城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