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姚黄魏紫的甜香掠过太傅府九曲回廊,廊下悬挂的鹦鹉突然扑棱翅膀叫了声\"晦气\",惊得花厅里的众人一个激灵。沈若柔瘫在紫檀椅上,素白襦裙前襟洇出深色汗渍,绣着墨梅的裙角还沾着方才跌倒时蹭的泥点,活像幅被顽童泼了脏水的残画。
\"沈二小姐方才所吟之句,\"温子然负手立在雕花窗前,月白长衫上的兰草纹随动作漾开涟漪,\"可是北宋王安石的《梅花》?\"
这话如同一颗炸雷投进滚油锅里。满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贵女失手将茶盏碰倒,青瓷碎响混着憋笑的\"噗嗤\"声,把雕花梁上的灰都震落下来。沈微婉躲在萧煜身后,指尖的酸梅糕碎屑簌簌落在月白裙裾上,春桃早已笑弯了腰,帕子掩着嘴发出\"嘶嘶\"的抽气声,肩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不......不是的!\"沈若柔猛地抬头,发髻上的珍珠钗\"叮铃\"坠地,在青砖上滚出老远。她盯着温子然腰间的玉佩,瞳孔缩成针尖状:\"温大人定是记错了!这是我昨夜苦思冥想......\"
\"苦思冥想?\"温子然挑眉,朗朗声线穿透满厅窃笑,\"在下倒记得全诗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他顿了顿,指尖轻叩窗台,\"且王荆公此诗写于寒冬,而非眼前这牡丹盛放的春暮。\"
\"轰——\"右侧文臣公子们爆发出哄笑。穿湖蓝锦袍的刘公子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温兄说得是!我五岁开蒙就读过这首诗,二小姐竟把腊梅搬到春天来,当真是'妙笔生花'啊!\"他故意拖长语调,\"生花\"二字咬得极重,引来更响亮的笑声。
太傅夫人刚含进嘴的碧螺春差点喷在案几上,她慌忙用洒金帕子掩嘴,眼角笑纹却怎么也藏不住,指节叩着青铜香炉直颤:\"咳咳......温大人好记性。\"香炉里的檀香灰被震得簌簌落下,像极了沈若柔此刻惨白的脸色。
沈若柔的脸由青转白,又从白涨成猪肝色,十根手指死死抠进椅子扶手,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紫檀木里。她突然听见后排传来嗤笑:
\"还说什么'新作',我看是'新抄'吧!\"
\"连蒙童都会背的诗都敢偷,二小姐这才学怕是还没开蒙!\"
\"先前办诗会骗了多少人?合着全是从书坊抄来的!\"
李尚书家的嫡女故意扬起团扇,露出腕上的羊脂玉镯:\"我说她怎么从不参加真正的诗会,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这话像长了眼睛,精准砸在沈若柔的痛处,她猛地看向沈微婉,只见对方正歪头与萧煜说话。
七皇子萧煜嘴角噙着笑,指尖随意敲着腰间玉带扣,墨玉坠子在暮色里明明灭灭。他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来,却像根细针戳在沈若柔心上——从春桃\"无意\"提醒到萧煜\"恰好\"带温子然到场,这分明是早就织好的网!
\"你算计我!\"沈若柔尖叫着扑向沈微婉,发髻彻底散了,几缕湿发黏在汗津津的脸颊上。春桃眼疾手快地横身一挡,绣花鞋尖差点踩在沈微婉裙角:\"二小姐请自重!\"周围侍女连忙上前拉扯,沈若柔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撕扯中发间珠翠纷纷坠落,砸在青砖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成何体统!\"太傅夫人猛地拍案,青铜香炉被震得嗡嗡作响,\"在本官宴会上撒野,当这是你家柴房吗?\"
温子然负手而立,声线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沈二小姐,抄袭之事在文坛乃奇耻大辱。今日之后,'将军府二小姐抄诗被抓'的段子,怕是要传遍京城茶楼酒肆了。\"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沈若柔天灵盖。她眼前浮现出明日景象: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着\"二小姐偷诗被当场抓包\",街头孩童拍着手唱\"二小姐,脸皮厚,抄首古诗当新作\",那些曾经追捧她的贵女们,此刻正躲在屏风后笑掉大牙。
\"我没有......\"她喃喃自语,身体晃了晃,突然推开搀扶的丫鬟,跌跌撞撞往外跑。素白裙摆在地上拖出道灰印,右脚绣鞋不知何时跑掉了,露出的白袜已蹭上泥点。身后爆发出更响亮的嘲笑:
\"快看!二小姐光脚跑了!\"
\"墨梅裙都拖破啦!\"
沈微婉望着她踉跄的背影,嘴角勾起冷峭的弧度。春桃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小姐您瞧,活像刚从狗窝里爬出来的丧家犬!\"
萧煜递过一方干净的素帕,眼底笑意未散:\"沈大小姐这出'请君入瓮',当真是青出于蓝。\"
沈微婉擦着指尖的酸梅糕碎屑,故意拔高声音:\"殿下谬赞了。只是未曾想堂姐才学如此'深厚',百年前的佳作都能'信手拈来',倒是小妹我孤陋寡闻了。\"
\"噗——\"周围竖起耳朵的贵女们再也憋不住,有位小姐笑得扶着侍女直不起腰。太傅夫人咳嗽两声,看向沈微婉的眼神满是赞许:\"微婉方才那首'春暮花落尽',意境倒是独到。\"
\"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沈微婉谦虚颔首,眼角余光却瞥见偏厅门口——沈若柔的贴身丫鬟小莲正躲在门后,脸色惨白如纸,手指绞着帕子抖个不停。
诗会不欢而散。沈微婉坐上萧煜的乌木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声。春桃兴致勃勃地复述着沈若柔光脚逃跑的糗态,连说带比划:\"那袜子上全是泥,发髻散得跟鬼一样!\"
\"你呀,\"沈微婉笑着摇头,看向窗外。暮色里萧煜的侧脸线条柔和,鼻梁高挺如远山,\"怎么就把温子然请来了?\"
萧煜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暖意:\"不过是前日在御花园偶遇,提及太傅府诗会,温子然恰好也有兴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谁让某位二小姐非要挑在今日'展露才华'。\"
马车驶入将军府,沈微婉刚踏下马车,老管家就匆匆跑来,花白胡子抖得像秋风中的枯草:\"大小姐!二小姐在慈云庵闹起来了!\"
\"哦?\"沈微婉挑眉,接过春桃递来的披风,\"她还有脸闹?\"
\"可不是嘛!\"老管家擦着汗,\"说是要还俗,还把观音殿的玉净瓶给砸了!主持让人来报信,说再不管束,便要报官处理了!\"
萧煜在旁轻笑:\"看来沈二小姐是打算把脸丢到九重天了。\"
\"丢得好。\"沈微婉系紧披风,眼中寒光一闪,\"她欠我的,可不止这一桩。\"
夜深人静时,沈微婉立在窗前,望着天边弦月。沈若柔的闹剧不过是序章,接下来该轮到李修了。那个瘸腿渣男此刻恐怕正为\"断袖\"传闻焦头烂额,却不知更大的\"惊喜\"已备好。
\"小姐,\"春桃端来安神汤,热气氤氲了妆台铜镜,\"李公子差人送了帖子,想约您明日在'得月楼'相见。\"
沈微婉接过汤碗,瓷壁的温热熨帖着手心:\"哦?他还有脸见我?\"
\"说是要解释'断袖'的传闻。\"春桃撇撇嘴,\"依奴婢看,是狗急跳墙了。\"
沈微婉放下汤碗,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嘴角勾起抹坏笑:\"急?那就让他更急些。\"狼毫在宣纸上龙飞凤舞,落下八个字:\"得月楼见,不见不散。\"字迹透着狡黠,像极了猫捉老鼠前的戏耍。
\"把信送去,\"她将信交给春桃,\"告诉送帖的小厮,就说我'万分期待'与李公子的会面。\"
春桃领命而去。沈微婉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清亮的眼眸。重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这般畅快——那些曾将她踩入泥沼的人,如今都成了她棋盘上的棋子。
\"爹,娘,\"她对着月光喃喃,\"你们看,女儿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了。\"
窗外夜枭长鸣,沈微婉却毫无惧意。她知道,李修的下场只会比沈若柔更惨。而她早已备好了剧本,只等明日得月楼的戏码开场。
此刻的慈云庵观音殿里,沈若柔披头散发地踹着香案,破碎的玉净瓶碴子扎进脚心,鲜血染红了素色僧鞋。她盯着观音像慈悲的眉眼,突然发出尖利的笑:\"沈微婉!萧煜!我就是化作厉鬼,也要扒了你们的皮!\"
尼姑们远远躲在殿外,主持叹了口气,命小沙弥去将军府报信时,眼中满是无奈。但沈若柔不知道,她每一次疯狂的挣扎,都不过是为沈微婉的剧本添上更可笑的注脚。当\"抄诗贼\"的名声随着晨雾传遍京城时,她在贵女圈的地位早已碎得比脚下的玉净瓶还要彻底。
沈微婉吹灭烛火,躺卧在锦被中,嘴角噙着自信的微笑。明日得月楼的茶盏里,早已为李修斟满了名为\"绝望\"的毒酒。而她,正期待着那场精彩绝伦的谢幕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