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理堂后院,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只是当年树下嬉闹的孩童,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命理师。
林青阳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石桌旁围坐的几张熟悉面孔。
五年了。
这是他首批真正意义上的弟子。十二人,如今各奔东西,今日难得聚齐了七八个。
“师父,您最近气色越发好了。”开口的是大弟子周宸,他如今在京城开了一家小有名气的命理咨询馆,专给一些疑难杂症的客户看风水、择吉日,据说颇受追捧。只是他眉宇间,似乎总萦绕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
林青阳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才是真的长进了。说说吧,出去闯荡这几年,都遇到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或者,难啃的骨头?”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沉稳。
“师父,我先说!”一个性子略急的弟子,名叫孙淼,在大学里当讲师,兼着研究易学与现代物理学的交叉可能。他推了推眼镜,有些兴奋:“我最近发现《玉匣真本》里关于‘气’的描述,竟然跟量子纠缠的某些特性有隐秘的共通之处!如果能证明……”
旁边一个气质沉静的女弟子,秦悦,打断他:“孙师兄,师父问的是实际应用,不是你的学术论文。”秦悦如今是一家大型企业的人力资源总监,她将命理用于识人、团队配置,效果斐然,深得老板器重。
孙淼脸一红,讪讪道:“我这不是……觉得重大发现嘛。”
林青阳摆摆手,示意无妨:“学术探索也是正道。但切记,命理之学,终究要落到实处,济世度人,而非空谈玄理。”他看向秦悦,“你那边呢?听说你最近帮公司挖了个大才,避免了一次人事震荡?”
秦悦恭敬道:“是。那人履历光鲜,谈吐不凡,几乎所有人都看好。但我用师父教的‘观人八法’,见其眉心暗淡,眼神闪烁,虽有才华,却命带‘反骨’,久必生乱。我力排众议,将他排除。后来查实,他确有窃取商业机密的黑历史。”
“嗯,”林青阳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观人,不止观其表,更要观其气。你做得不错。”
这时,一直沉默的李默开口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是这批弟子中修行最为刻苦,也最具“莽”劲的一个。他没有开馆,也没有进入什么大公司,而是选择游走四方,专挑那些偏远诡异之地,验证所学,磨砺自身。
“师父,我前阵子去了趟西南边陲的十万大山。”李默一开口,众人便安静下来,连周宸都凝神细听。
李默在弟子中,是个异类。他似乎对声名利禄全无兴趣,只对那些最凶险、最神秘的命理现象着迷。
“哦?有什么发现?”林青阳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当地有个村子,几百年来,每隔三十年,村中青壮男子必有半数暴毙,死状凄惨,查不出任何病理原因。”李默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寒意,“我去了,守了七天七夜。”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种绝地,寻常命理师避之不及,他倒好,主动凑上去。
“那里的地脉……”李默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被一种极其阴毒的‘断龙煞’截断,而且,是活煞。每隔三十年,地气积郁到极致,便会反噬,专冲当地男丁命格中的‘生气’。”
“活煞?”周宸皱眉,“你是说,那煞是人为布置,并且能自我运转?”
“不止。”李默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深入地脉探查,发现煞眼处,被人用九十九个死于非命的婴孩骸骨布下了‘聚阴阵’,以他们的怨气滋养那‘断龙煞’。手段之歹毒,简直骇人听闻。”
林青阳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你破了?”他问。
李默点头:“破了。但过程凶险,差点折在那儿。”他轻描淡写地揭过过程,但众人都能想象其中的惊心动魄。与这种积年老煞斗法,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对方留下了什么线索?”林青阳继续问。
“手法很古老,像是失传已久的‘南疆巫蛊厌胜术’,但其中又夹杂了一些……不属于那个体系的东西。很杂,也很强。”李默回忆道,“我怀疑,背后不止一股势力。”
林青阳沉默了。他知道,这世间并非只有“逆命阁”一股暗流。命理世界,远比常人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这些弟子们学有所成,固然可喜,但他们踏入的是一个充满未知和凶险的江湖。
他内心深处,那份为人师的焦虑,从未真正消散。
“师父,”周宸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我最近也遇到一件怪事。有个客户,请我去给他新买的别墅看风水。那别墅本身没什么大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在他家书房,感应到一股极强的‘文昌气’,但那气,不是自然生成,倒像是……被人强行催发,而且,带着血腥味。”周宸的脸色有些凝重,“我怀疑,有人用邪法催旺文昌,助那人上位。但那客户矢口否认,只说自己是一步步打拼上来的。”
林青阳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桌面,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血祭文昌……”他缓缓道,“确实是邪门左道。这种催发出来的运势,根基不稳,反噬起来,更为凶猛。”
“弟子也是这么劝他的,但他似乎不信。”周宸叹了口气,“我只能布了个小的‘清心阵’,希望能略微化解他身上的戾气。”
“你做得对。”林青阳道,“我们命理师,点到即止。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道法虽大,不度无缘之人。他若不信,强求无益。”
他又看向另一位弟子,张远,一个憨厚老实的汉子,以前是做建筑的,学了命理后,专门给工地看地基、定朝向。
“张远,你那边工程多,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
张远挠挠头,瓮声瓮气道:“师父,俺遇到的都是些小打小闹。比如有块地,以前是乱葬岗,阴气重,打桩老出事。俺就按您教的‘八方安镇法’,在几个关键方位埋下符砖,再请僧道做了场法事,后来就顺利了。还有就是,有些开发商心黑,为了多盖几栋楼,把楼间距弄得极小,形成‘天斩煞’、‘穿心煞’,俺都给他们指出来,听不听就是他们的事了。”
林青阳点头。这些弟子,虽然际遇不同,能力有高有低,但都谨记着他“明理济世”的教诲,没有利用所学为非作歹,这让他颇感欣慰。
“师父,还有我!还有我!”一个娇俏的女声响起,是最小的师妹,苏晴。她如今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专门在直播间讲些通俗易懂的风水小知识,比如家里绿植怎么摆,办公室座位怎么调,颇受欢迎。
“我用师父教的‘纳音择吉’法,帮好几个粉丝算了结婚、搬家的好日子,她们都说特别灵!”苏晴嘻嘻哈哈,给沉闷的气氛带来一丝活泼。
林青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能帮到人就好。但网红圈子,是非多,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莫被名利迷了眼。”
“知道啦师父!”苏晴吐了吐舌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分享着各自的经历和感悟。有成功的喜悦,也有碰壁的迷茫,更有对命理玄奇的敬畏。
林青阳静静听着,时不时点拨几句。他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他们就像自己撒出去的种子,在各行各业生根发芽,将《玉匣真本》的智慧,以不同的方式传承下去。
这种感觉,比赚多少钱,获得多大名声,都让他觉得充实。
“《玉匣真本》博大精深,你们如今所学,不过是沧海一粟。”林青阳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日后修行,当更加精进。记住,我们这一脉,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
“是,师父!”众人齐声应道,神情肃穆。
夕阳西下,余晖将庭院染上一层金色。
林青阳看着弟子们陆续起身告辞,他们或意气风发,或心事重重,带着各自的命运,走向更广阔的未知。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庇护他们。路,终究要他们自己走。
“师父,您保重。”周宸最后一个离开,深深鞠了一躬。
“去吧。”林青阳挥挥手。
庭院又恢复了宁静。
林青阳独自一人,又坐了许久。他拿起桌上那本弟子们合力记录的《明理堂弟子行记》,里面是他们这些年遇到的各种案例和心得。每一页,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
他轻轻抚摸着书页,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或许就是传承的意义。
然而,当他翻到李默记录的那一页,看到那关于“南疆巫蛊厌胜术”和“聚阴阵”的描述时,眉头再次锁紧。
“不止一股势力……”
他喃喃自语。
夜色渐深,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悠长。林青阳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星辰密布,看似亘古不变,实则暗流汹涌。
他隐隐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在慢慢收紧。而他的这些弟子们,已经不知不觉,踏入了网中。
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焦虑感,再次攫住了他。
这江湖,平静太久了。
暴风雨,或许就要来了。
而他,和他的明理堂,能否安然渡过?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