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星谷,名副其实。谷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兽啃噬过,嶙峋的黑色山岩犬牙交错,向内延伸,最终沉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浓雾之中。那雾气并非死物,它翻滚、蠕动,如同亿万条剧毒的活蛇纠缠在一起,贪婪地吞噬着光线与声音。阳光在此处彻底失效,唯有谷口岩壁上稀稀拉拉生长的“鬼萤苔”散发着幽冷的惨绿荧光,勉强勾勒出轮廓,更添几分阴森诡谲。空气粘稠滞涩,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糖浆,浓烈的甜腥味混合着尸体腐败的气息,顽固地钻入鼻腔,渗入肺腑,带来阵阵麻痹般的眩晕感。
云黯穿着粗陋、散发着汗馊和血腥味的兽皮苦役服,混杂在数十名形容枯槁、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的妖修之中。沉重的“沉星石”棱角深深陷入他肩膀的皮肉,每一次拖曳,粗糙的绳索都带来火辣辣的摩擦痛楚。鲜血混合着汗水,早已将肩头的兽皮浸透,凝结成暗红色的硬痂,又在新的摩擦下裂开,渗出新鲜的血珠。他微微佝偻着背,脚步虚浮,与周遭那些被劳役彻底压垮了脊梁的苦役毫无二致。目光低垂,死死盯着脚下泥泞湿滑、布满了发光苔藓和不明粘液的小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下一刻就会力竭倒地。
然而,他低垂的眼睑下,瞳孔深处却燃烧着冰焰般的冷静与专注。每一次沉重的喘息,每一次因“力竭”而不得不停顿的瞬间,他看似涣散的眼神都在极速地扫掠、分析、烙印。
山脊高处,一队队身披粗糙鳞甲、手持淬毒骨矛的妖卫,如同精准的傀儡,踩着固定而沉重的步伐来回巡视。他们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如同刮骨的刀片,一遍遍扫过下方蝼蚁般的苦役群。这些妖卫的队形、换岗的间隙、目光停留的规律,都被云黯无声地拆解、记忆。更远处,那翻涌的墨绿色毒雾之墙,便是第一道名副其实的死亡天堑——外层毒雾沼泽。雾气深处,偶尔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巨大节肢摩擦岩石的“沙沙”声,那是石化妖蛛在毒沼泥潭中潜行、狩猎的声响。它们灰败如岩石的甲壳,剧毒的螯肢,八只闪烁着冰冷幽光的复眼,都是资料中反复强调的致命威胁。
他的计划,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核心便系于这片吞噬生机的毒沼之下。
数日前,利用苦役身份在靠近毒雾区边缘“清理矿渣杂物”的机会,他以炉火纯青的“千幻手”技巧,神不知鬼不觉地“收集”了附近废弃矿洞深处散落的几块“玄冰玉”碎片。这些碎片不过指甲盖大小,触手冰寒刺骨,蕴含着精纯的阴寒之力,正是他需要的“钥匙”。此刻,这些冰冷的希望,正随着他每一次拖曳沉星石时身体不可避免的晃动、每一次因“疲惫”而踉跄弯腰、每一次侧身避让同伴的瞬间,被他以指尖难以察觉的微力,如同弹射最微小的暗器,精准地弹射出去,悄无声息地嵌入毒沼边缘几处特定位置的、粘稠腥臭的泥泞之中。
动作之细微,时机之刁钻,连近在咫尺、同样被沉重劳役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同伴都毫无所觉。这些麻木的妖修,眼中只有脚下巴掌大的立足之地,以及深入骨髓的对死亡和监工的恐惧。云黯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缕被压缩到极致、几乎无法被感知的至宝寒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透过指尖,隔空注入那些深埋泥沼的玄冰玉碎片内部。寒力并非蛮横冲撞,而是在碎片内部勾勒出细密、繁复、环环相扣的冰系符文回路。这些符文并非为了瞬间的爆发与毁灭,而是构筑成一个个精妙的“寒力透镜”与“能量引导阵”,只待那个特定的时刻,将碎片本身以及他注入引导的阴寒之力,在瞬间压缩、凝聚、定向爆发,形成一条短暂冻结毒沼的冰之路径。
它们在等待,如同蛰伏的冰蛇,等待云黯血脉深处那一道被压抑到极限的引爆指令。
日头在浓雾之上缓缓西沉,最终被彻底吞噬。惨绿色的妖月爬上中天,将幽暗的谷口染上一层诡秘、非自然的冷光。监工刺耳的骨哨声响起,苦役们如同被抽去骨头的皮囊,麻木地被驱赶着离开工事区,返回那片倚着冰冷山壁搭建的、散发着浓烈霉烂与排泄物恶臭的窝棚。云黯蜷缩在角落最冰冷潮湿的石板上,背对着此起彼伏、夹杂着痛苦呻吟的鼾声。他的指尖,在兽皮衣的内侧,以近乎自虐的专注和速度,反复临摹、推演着白日里烙印在脑海中的一切:
巡逻妖卫小队每一次转身的精确角度;毒雾流动时细微的浓度变化,以及它们与下方泥沼气泡翻涌频率之间那隐秘的联系;那些隐藏在泥沼深处、足以致命的石化妖蛛,其可能的巢穴方位与它们感知外界的方式——资料记载它们对震动和毒雾浓度变化极其敏感;甚至包括脚下发光苔藓分布的疏密,哪一块岩石可以作为短暂借力的支点……
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咀嚼、拆解、组合、模拟。毒雾沼泽并非一成不变的死物。它的流动有着某种混沌而暴戾的韵律,时而狂暴如怒海狂潮,卷起墨绿的旋涡,时而又沉寂如万年死水,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而那些潜伏在泥沼深处的石化妖蛛猎手,它们的活动范围、活跃程度,竟隐隐与毒雾的浓度、流向、甚至地底深处偶尔传来的微弱震动息息相关。云黯需要在这混沌中,找到那个毒雾相对稀薄、流动趋于平缓、妖蛛活动因环境剧变而进入短暂蛰伏低潮的“缝隙”——一个稍纵即逝的生存窗口。
机会,终于在第三天深夜,伴随着大地的低吼降临。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巨兽咆哮的轰鸣从地脉深处传来,整个葬星谷外围都为之震颤!紧接着,一股裹挟着浓烈硫磺焦臭味的灼热狂风,如同压抑了万年的怒火,猛地从地裂缝隙中喷涌而出!狂风粗暴地撕扯着、卷动着那粘稠的墨绿毒瘴。浓雾被强行搅散、拉伸,形成一道道扭曲、短暂、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稀薄通道!空气中原本令人窒息的甜腥腐烂味,被这股霸道刺鼻的硫磺气息暂时压制、驱散。
几乎在同一时间,泥沼深处传来了密集而焦躁的窸窸窣窣声!那些依靠感知毒雾浓度细微变化和地表微弱震动来锁定猎物的石化妖蛛,似乎对这种剧烈的、超出它们理解范围的环境剧变感到极度不适和恐慌。它们庞大的、覆盖着灰败石质甲壳的身躯,纷纷不安地躁动着,然后迅速缩回泥沼更深、更稳定的巢穴深处,发出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的甲壳摩擦声。
天时、地利!
云黯在窝棚角落的阴影里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如同划破永夜的寒星,旋即又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没有丝毫犹豫,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又像是融入了身下冰冷的岩石阴影,无声无息地贴着窝棚粗糙、布满湿滑苔藓的岩壁滑了出去。体内那被神识死死压制、如同冰封火山般的灵力,在意志的绝对掌控下轰然解冻、奔腾!狂暴的力量在经脉中咆哮,却被更强大的精神牢笼死死约束,没有一丝一毫外泄。此刻,他需要速度,需要绝对的寂静,需要化身为一缕真正融入夜色的风!
身影在嶙峋的怪石、倾倒的巨大古木残骸、以及散发着腐殖质气息的灌木丛间疾速穿梭。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选择在苔藓最厚最软之处,或是松软的腐叶层,又或是碎石堆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身体的重心随着地形微妙地起伏、调整,将冲击力消弭于无形。狂风在耳边呼啸,卷起的毒雾旋涡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在他身边咆哮、撕扯。那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毒气舔舐着裸露的皮肤,传来细微却密集的针刺灼痛感。他屏住呼吸,体内那缕至宝寒力被极致调动,在体表形成一层薄如蝉翼、肉眼难辨的冰晶护膜,艰难地抵御着无孔不入的侵蚀。每一次毒雾的冲击,都让这层护膜剧烈波动,消耗着宝贵的灵力。
几个兔起鹘落,快如鬼魅,他已再次逼近那片翻滚着死亡气泡的毒沼边缘。狂风依旧在谷口肆虐咆哮,被卷向高空的毒雾暂时露出了下方的狰狞面目。靠近沼泽地表的位置,在狂风的撕扯下,赫然出现了数条扭曲、狭窄、如同地狱裂缝般短暂存在的、毒雾相对稀薄的“通道”!通道下方,是翻滚着漆黑泥浆、冒着恶臭气泡、深不见底的死亡泥潭。
云黯的心神瞬间沉入古井无波的冰湖深处。他双手在胸前闪电般结印,十指翻飞,带起一片模糊的残影,每一个指诀都蕴含着对寒冰之力最精微的掌控。强大的神识如同无数根无形的、坚韧的丝线,无视狂风毒雾的干扰,精准而稳定地勾连上那几枚深埋在泥沼边缘特定节点、如同冰种般的玄冰玉碎片。
“凝!”
一道无声却蕴含着绝对意志的指令,如同无形的重锤,在他识海核心轰然炸响!
嗡——!
数道幽蓝色的寒光,如同沉睡万载的冰龙骤然苏醒,在漆黑腥臭的泥泞深处骤然点亮!那光芒并非爆发扩散,而是被碎片内部早已刻画的符文回路强行约束、引导!极致的阴寒之力被疯狂压缩、凝聚,不再是弥漫的寒气,而是化作了数道手臂粗细、凝练得如同液态蓝宝石般的、散发着绝对零度气息的冰蓝光束!光束破开泥浆,并非笔直向前,而是以一种玄奥莫测、彼此呼应的角度,如同冰之巨矛,狠狠地对撞、交错!
嗤啦——!嗤嗤嗤——!
刺耳尖锐、仿佛空间都被冻结撕裂的声响,被狂暴的风吼掩盖了大半。冰蓝光束交汇的核心点,下方翻滚的恶臭泥沼瞬间失去了所有活力!浑浊粘稠的泥浆、腐败的植物根茎残骸、甚至几条来不及逃窜、形态狰狞的细小毒虫,在绝对寒力降临的刹那,被彻底定格,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一块坚硬无比、散发着森森白气的巨大冰坨!并且,这霸道绝伦的冻结之力,沿着光束对撞产生的环形冲击波,如同冰蓝色的死亡蛛网,迅猛地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咔、咔咔咔、咔嚓嚓……
冻裂声连绵不绝,如同死神的丧钟在泥沼上敲响。仅仅两个呼吸!一条宽约三尺、长约十丈的“寒冰小径”,硬生生在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剧毒泥沼之上冻结成型!冰面光滑如镜,却又布满细微的玄奥冰纹,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白色寒气,与周围依旧翻腾咆哮的墨绿毒雾形成了地狱与冰狱的鲜明对比。冰道边缘的泥沼剧烈地翻滚、沸腾,如同被激怒的巨兽,试图反扑、吞噬这条不和谐的冰之通路,但玄冰玉碎片本身蕴含的远古寒力,加上云黯注入的至宝寒力引导,霸道绝伦,短时间内竟将汹涌的毒泥死死压制在冰道之外!
机会只在瞬息!
云黯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在冰道成型的刹那,脚尖在身后冻硬的泥地上猛地一点!脚下的冰晶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而他整个人已如一道撕裂夜色的黑色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射向那条散发着致命诱惑与无尽危险的冰蓝通道!
冰冷的寒气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透了他体表那层薄薄的冰晶护膜,狠狠扎入肌肤,带来刺骨的剧痛。脚下,是幽深翻滚、散发着恶臭的毒沼深渊,仿佛踏在通往九幽地狱的独木桥上。他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冰道最坚实、寒气最浓郁的中心线上,将速度催发到肉身的极限!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冰面在脚下发出的细微呻吟。
然而,冰道的强行开辟和那瞬间爆发的恐怖寒力能量波动,如同在平静(相对而言)的死亡泥潭中投入了一座冰山!其引发的震荡,远超云黯最坏的预计!
嘶嘶嘶——!嘎嘣!嘎嘣!
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嘶啸声,混合着甲壳剧烈摩擦的恐怖声响,猛地从冰道两侧的泥沼深处爆发!数头被强行打断蛰伏、被那侵入领地的极致寒力彻底激怒的石化妖蛛,从泥浆中狂暴地拱起庞大的身躯!它们灰败如岩石的甲壳在惨绿月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八只幽绿的复眼如同燃烧的鬼火,死死锁定了冰道上那个渺小却带来巨大威胁的入侵者!
口器疯狂开合,大股大股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墨绿色毒液,如同强弓劲弩发射的毒箭,带着破空的尖啸,铺天盖地般射向冰道上的云黯!更有两头体型格外庞大、如同小型山丘般的妖蛛,挥舞着前端如同攻城巨锤般的岩石螯肢,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狠狠砸向冰道的边缘连接处!它们的目标很明确——摧毁这条该死的冰路,将入侵者埋葬在毒沼之下!
轰隆!咔嚓嚓——!
冰屑如同爆炸般激射纷飞!坚硬的冰道在蕴含着万钧之力的螯肢重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剧烈震颤、呻吟!边缘连接处瞬间崩裂出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扩散的巨大裂痕!粘稠的毒液如同暴雨般泼洒而下,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落在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冒出刺鼻的浓烈白烟,坚固的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蚀穿、变薄、软化!
云黯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身影在高速奔行中骤然变得虚幻不定,不再是直线冲刺,而是踏出了一套玄奥莫测、源自千幻手身法的保命步法——“鬼影迷踪步”!如同在刀山火海、毒雨巨锤的绝境中跳着一曲死亡之舞!
唰!
身影诡异地向左横移三尺,一团兜头罩下的粘稠毒液擦着他的残影飞过,重重砸在冰面上,瞬间蚀出一个冒着白烟的深坑!
轰!
几乎在同时,一只巨大的岩石螯肢带着毁灭的风压,狠狠砸落在他前一瞬落脚的位置!冰面轰然爆碎,冰冷的泥浆混合着冰渣冲天而起!
嗖!嗖!嗖!
更多的毒液箭矢破空而来,封锁着他前进的路线!云黯的身体在极速中做出不可思议的扭曲、折叠、骤停、再骤然加速!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如同刀割,毒液的腥臭几乎令人窒息,每一次闪避都游走在死亡的边缘。他不敢有丝毫停顿,更不敢回头去看身后崩塌的冰道和越来越近的妖蛛巨影!丹田内的灵力如同开闸的洪流,尽数灌注于双腿经脉,肌肉贲张,骨骼发出细微的爆响,将速度硬生生再次拔高一截!
十丈的距离,在生死时速下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转瞬即逝!当冰道尽头那片相对坚实、布满了湿滑苔藓的斜坡终于触手可及时,云黯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身体借着最后一步的蹬力,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夜枭,猛地向前扑出!一个狼狈却迅捷无比的翻滚,带着满身的冰屑和泥浆,重重地摔落在斜坡之上!
呼哧…呼哧…
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身后,那条以巨大代价强行开辟的冰之通道,在数头暴怒妖蛛疯狂的螯肢锤击和毒液腐蚀下,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呻吟,轰然碎裂、坍塌!巨大的冰块沉入翻滚的墨绿毒沼,迅速被吞噬、溶解,仿佛从未存在过。
暂时…安全了?云黯撑起身体,抹去嘴角因剧烈喘息和灵力震荡而溢出的一丝腥甜。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庞大压力,如同亿万钧重的水银,骤然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模糊!
毒雾的咆哮、泥沼的翻滚、妖蛛的恐怖嘶吼……所有外界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绝对的死寂降临,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他闯入了一片光怪陆离、静谧到令人心胆俱裂的诡异世界。
这里古木参天,每一株都庞大得超乎想象,虬结盘绕的枝干扭曲成各种狰狞怪诞的姿态,如同垂死巨兽伸向天空的绝望爪牙,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惨绿色的妖月光辉,艰难地穿透厚重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如同鬼爪般不断摇曳变幻的光斑。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浓得化不开的甜腻花香无孔不入,带着一种令人心神恍惚、昏昏欲醉的魔力。而这片诡异森林的中心,矗立着一株庞然巨物——它比周围所有古木都要庞大数倍,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紫色!粗糙干裂的树皮布满沟壑,如同干涸万年的巨大伤口。无数粗壮如巨蟒的暗紫色藤蔓,从它遮天蔽日的枝桠上垂落下来,藤蔓上开满了密密麻麻、碗口大小、色泽艳丽到妖异的花朵。每一片花瓣都在微微地、有节奏地蠕动着,散发出肉眼可见的、如同薄纱般的淡粉色氤氲雾气,将整个巨树区域笼罩在一片迷离梦幻却又致命的光晕之中。
幻音古树!
云黯的心猛地沉入谷底,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这就是葬星谷中层的守护者!资料中记载它能直接侵入神魂,编织出直击心灵最深处恐惧与欲望的心魔幻境!他立刻收敛全部心神,神识如同归巢之鸟,急速内缩,试图封闭六感,隔绝那无孔不入的甜腻花香与粉色雾气。然而,已经太迟了!
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花香仿佛拥有了生命,无视了他体表的防御,丝丝缕缕,如同最细微的毒虫,强行钻入他的口鼻,渗入他的皮肤毛孔!眼前巨树的轮廓、藤蔓的扭曲、妖花的蠕动,都开始剧烈地摇晃、旋转、溶解!淡粉色的雾气如同温柔的毒药,将他包裹、渗透。
嗡——!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九幽深渊最底层的嗡鸣,并非通过耳膜传递,而是如同无形的重锤,直接在他灵魂最核心、最脆弱的地方轰然炸响!这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诡异的诱惑力,瞬间瓦解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心神防线!
眼前的古树、藤蔓、妖花……所有的一切都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褪色、扭曲、崩解!冰冷刺骨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冰冷的石室,熟悉的冰冷石室!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铁锈,堵塞着鼻腔,灌满了肺腑!视野所及,是地狱般的景象——满地的残肢断臂,断裂的骨头碴子刺破皮肉,白森森地裸露着。粘稠温热的鲜血在粗糙冰冷的石板上肆意横流、汇聚成暗红色的溪流。一张张熟悉到刻骨铭心的面孔,凝固在死亡降临前的最后一刻——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须发戟张,怒目圆睁,眼中燃烧着不甘的怒火,却已生机断绝;从小一起摸爬滚打长大的玩伴,脸上定格着极致的惊恐与茫然,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喊出什么;还有……那个总是温柔笑着、会偷偷塞给他糖糕、替他擦去练功后汗水的姐姐……此刻倒在一片刺目的血泊中,美丽的眼睛空洞地大睁着,失神地望着石室顶部的无尽黑暗,一只白皙的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指尖微微蜷曲,似乎想抓住什么,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生路,或是……抓住他……
“阿姐——!”云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长满倒刺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撕扯、揉捏!痛!痛彻心扉!痛得他无法呼吸!冰冷的绝望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将他拖入无底的黑暗深渊。他全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低吼。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阴鸷、散发着无尽寒意与血腥气息的身影,缓缓从石室入口那片最浓郁的阴影中踱步而出。玄黑色的长袍,仿佛由最深沉的黑夜织就,袖口以暗金丝线绣着狰狞咆哮的恶鬼图腾。一张脸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棱角分明,嘴角却挂着一丝残忍而戏谑的、仿佛在欣赏杰作的笑意。那双眼睛,冰冷、漠然,如同万载不化的寒潭,扫过满地的尸体时,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在清点一堆无用的垃圾。最终,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牢牢锁定了蜷缩在角落血泊中、瑟瑟发抖的幼小身影——那个曾经的自己!
厉刑!
是他!就是这张脸!哪怕经历轮回,挫骨扬灰,云黯的灵魂也认得这张烙印着血海深仇的脸!
“呵…小老鼠,躲得倒挺深。”厉刑的声音冰冷而沙哑,如同毒蛇吐信,又像是生锈的钝刀在刮擦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轻蔑,狠狠凿进云黯的耳膜,刺入他的灵魂。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枯瘦如同千年老树的鬼爪,皮肤是病态的灰白色,指尖缭绕着令人心悸、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粘稠黑色魔气。“把东西交出来……”他向前逼近一步,阴影如同实质般压下,“看在你如此‘努力’躲藏的份上,给你个……痛快。”
“轰!”
极致的恐惧!刻骨的仇恨!两种狂暴到足以摧毁理智的情绪洪流,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厉刑的话语和身影彻底引爆!瞬间冲垮了云黯所有的心防!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亲人血泊中瑟瑟发抖、被无边绝望和恐惧吞噬的弱小稚童!厉刑的身影在他眼中急速放大,充满了整个视野,那只缠绕着致命魔气的鬼爪,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如同死亡的阴影本身,朝着他的天灵盖,毫不留情地狠狠拍下!死亡的冰冷触感从未如此刻般清晰、真实、无可逃避!
“啊——!!!”云黯发出一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嘶吼!身体在本能的、极致的恐惧和滔天恨意驱动下,不受控制地向后猛退!丹田内被压制的灵力彻底失控,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向着右臂奔涌而去!五指瞬间成爪,筋骨爆鸣,皮肤下青筋虬结如龙!带着一股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决绝意志,就要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厉刑身影,轰出毕生修为凝聚的、灌注了所有仇恨的一击!
这一击若出,必将引动他体内所有被封印、被压制、被伪装的气息!如同在黑夜中点燃最耀眼的烽火!在这幻音古树主宰的领域内,心神彻底失守,力量狂暴失控,等同于引颈就戮!
千钧一发!生死一线!
嗡——!
左臂臂骨深处,那枚沉寂的、仿佛亘古冰核的至宝碎片,猛地一震!一股冰冷、凝练、仿佛能冻结时空长河、凝固万物思维的极致寒意,并非狂暴爆发,而是如同最纤细、最精准的冰晶之针,带着洞穿一切的锋锐,瞬间刺入了他那沸腾灼热、几乎要被仇恨和恐惧彻底焚毁的神魂核心!
“呃啊——!”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整个灵魂被最冰冷的利刃贯穿、搅碎!但这极致冰冷的、撕裂灵魂的剧痛,却像一盆来自九幽黄泉最深处的万载寒泉,瞬间浇灭了他神魂中那几乎将他彻底焚毁、拉入疯狂深渊的恐惧与仇恨之火!眼前那血淋淋的石室、厉刑狰狞如恶鬼的面孔、亲人惨死定格的模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浑浊水面,剧烈地晃动、扭曲、模糊起来!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理智、如同万载玄冰碰撞般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又似洪钟大吕,在他混乱沸腾、濒临崩溃的识海中轰然炸响:“幻境!此乃幻境!葬星谷!幻音古树!厉刑早已重伤,坠入地脉岩浆,生死不明!眼前一切,皆是虚妄!皆是心魔!!”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意志深处那最后一丝不屈的呐喊,被至宝碎片的绝对寒意所激发、所淬炼、所无限放大!如同定海神针,镇压怒海狂涛!
“虚妄…皆是虚妄!!!”云黯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一股浓烈至极的腥甜瞬间充斥口腔,伴随着尖锐到极致的剧痛,如同第二根冰针,狠狠刺入混沌的意识!涌向右臂的狂暴失控灵力,被他以莫大的、几乎撕裂经脉的意志力,硬生生逆转、强行压回近乎沸腾的丹田!识海中翻腾咆哮、欲要毁灭一切的怒海狂涛,被那缕霸道绝伦的至宝寒力强行冻结、镇压、平息!
咔嚓!哗啦啦——!
眼前的一切幻象,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镜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哗啦啦地彻底碎裂、崩解、消散!冰冷的石室、刺鼻的血腥味、厉刑那如同噩梦般的黑影……尽数湮灭于无形!他依旧站在那株妖异恐怖的暗紫色幻音古树下,周围是扭曲如鬼爪的枝干和无声蠕动、散发粉雾的妖艳花朵。淡粉色的雾气依旧缭绕不散,但那股直击灵魂深处、诱发恐惧与沉沦的诡异力量,已被他凭借意志和至宝的护持,强行挣脱!
冷汗如同瀑布,早已浸透了他的全身,紧贴着冰冷粘腻的兽皮,带来刺骨的寒意。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如同重锤击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近乎虚脱的筋肉。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眼神虽然恢复了清明,但那瞳孔最深处,依旧残留着无法磨灭的刻骨心悸,以及那被强行压下、却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滔天恨意。
然而,挣脱这恐怖心魔幻境的代价,远不止是精神上的剧烈消耗!
就在他心神因剧烈波动而出现巨大破绽、强行逆转暴走灵力挣脱幻境的那一瞬间,一股无形的、极其尖锐的、如同实质精神利刺般的警报波动,以那株庞大的幻音古树为核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无息却迅疾无比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这股波动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林木的遮挡,带着“入侵者!心神剧烈波动!破除幻境!”的强烈信息,瞬间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古树森林!
几乎在警报波动扩散的同一刹那!
“唳——!!!”
一声穿金裂石、饱含着震怒、杀意与一种被挑衅了威严的狂暴尖唳,如同无形的毁灭之矛,猛地撕裂了葬星谷中层这片死寂的夜空!这声音蕴含着强大无匹的穿透力,更带着一种冰冷无情、如同实质般牢牢锁定目标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刚刚站稳、心神未定的云黯灵魂之上!
声音的来源,正是外层毒雾沼泽与中层古树森林的交界地带!一股强大、凌厉、充满了撕裂一切的锐利金铁之气、如同实质风暴般的磅礴妖力波动,轰然冲天而起!金色的妖力光柱在惨绿月光下异常醒目,如同黑夜中骤然燃起的烽燧狼烟!
云黯猛地抬头,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
只见远处高空,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流光,正以撕裂空气的恐怖速度破空而来!它双翼展开,足有数丈之宽,每一根翎羽都如同最纯净的黄金熔铸而成,在惨绿的妖月光辉下闪烁着冰冷、尊贵而又无比锋锐的金属光泽!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额头正中,一只竖立的、如同熔化的黄金在流淌燃烧的金色眼眸!此刻,这只竖瞳正迸射出两道凝练如实质的刺目金光,如同两柄开天辟地的神剑,穿透了层层叠叠、扭曲虬结的枝叶屏障,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锁定了云黯所在的方位!那目光冰冷、无情、充满了审视与毁灭的意志!
三眼金雕!妖卫队长!
那冰冷无情的金色竖瞳,隔着遥远的距离,仿佛已经穿透了他粗陋的兽皮伪装,看穿了他体内不属于这片妖域的、属于人族的本源气息!那声撕裂夜空的尖唳,是捕猎开始的信号,是死亡的宣告!
逃!必须立刻逃!不惜一切代价!
云黯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甚至连平复翻腾气血的时间都没有!他猛地一蹬脚下湿滑冰冷的苔藓地面,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劲矢,又像是受惊后爆发出全部潜能的幽影夜枭,朝着古树森林更深处、那隐约传来浩瀚深邃星辰之力波动的内层方向,亡命飞窜!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甚至在身后拉出了淡淡的残影!
“吼!”“抓住他!”“别让那人族老鼠跑了!”
身后的密林深处,已经响起了急促而沉重的、如同擂鼓般的奔跑声!妖卫们低沉凶戾的呼喝声!利器破开挡路枝叶的刺耳呼啸声!追兵,不止是天上那只带来致命压迫感的金雕!地面的妖卫精锐,在警报和队长尖唳的指引下,如同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