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勤政殿大门敞开,暖黄色的霞光挤进来,笼在一身玄衣的帝王身上,他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手里拿着奏折,本该威严的场景,他的腿上却枕了一名沉沉睡去的少女。
华贵的衣裙层层叠叠,显得她越发娇小,与高大的帝王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样安详的一幕,让人舍不得打乱。
突然,少女鼻尖轻轻抽动,睁开了水眸。
沈临川以为她在梦里还在哭,放下奏折低头去看,正好对上了她朦胧的双眼。
“沈临川?”
“朕在。”
沈临川出声回应,刹那间沈棠梨完全清醒过来,脑海里全是自己嗷嗷大哭的尴尬画面,她爬起来假装去揉僵硬的脸颊,实则是躲避沈临川探究的视线。
“皇姐,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偏偏这小子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要上前追问,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沈棠梨想也不想,抬手一拳打在他眼眶上。
“嗷!”沈临川捂眼睛倒地,满心的疑问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痛苦了。
“皇姐,你又打朕?”
“再嚎就把你另一只眼睛也打瞎。”
沈临川不可置信坐起来,此刻他右脸高高肿起,左眼眶一圈乌黑,倒是对称的很:“皇姐你变了。”
沈棠梨翻了个白眼,拿起他刚刚犹豫不决的奏折看了一遍。
“果然是江南水患。”
“皇姐也听说了?”
沈棠梨搬离皇宫已经三个月了,但是她放权给沈临川的时间实际更早,江南水患来势汹汹,除了几个重要大臣,还没人知道这件事。
沈临川也不怀疑,直截了当问:“依皇姐看,朝中谁更适合去办这件事?”
历来天灾,有人避之不及,怕惹祸上身,有人摩拳擦掌,要干一翻大事业,但是这里面都缺不了贪赃枉法的蛀虫。
这件事,可能是沈临川亲政以来遇到最棘手的了吧。
沈棠梨凝眸看沈临川,不答反问:“你自己的人选是谁?”
“翟鹤鸣。”
翟鹤鸣。
还是他。
翟鹤鸣出生武将世家,长宁侯的嫡长子,他十二岁上战场,一把长枪斩敌首于阵前,自从名声大噪。
多年从军,从无败绩。
沈临川看上他,在意料之中。
前世沈临川下旨前没有和沈棠梨说过,他也不知道在自己的旨意到达的前一秒,翟鹤鸣还沉浸在沈棠梨带来的屈辱中。
所以翟鹤鸣是负气离京,身边带着刚刚有过肌肤之亲的宋桑宁。
来自后世的宋桑宁不仅知道如何治水,还知道怎么收买人心。
很快,她就被江南百姓奉为神女,塑了泥像,日日烧香祭拜。
翟鹤鸣更是偷偷培养自己的军队。
明明半年不到,水患就没了,翟鹤鸣却谎称匪寇四处扰民,生生逗留了两年之久。
他的根基,就是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
重来一次,沈棠梨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宋桑宁不是熟知剧情,无往不利吗?现在她沈棠梨也知道剧情,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波诡云翳的皇宫,危机四伏的朝堂她都挨过来了,还能惧了一个小小穿越女不成。
这才是她今天进宫的主要目的。
“让我去。”
“不行!”沈临川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
“朕说不行,”沈临川同样强硬,“皇姐你忘了,朕才是皇帝,君不可逆。”
这是沈临川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跟沈棠梨说话,她有些不适应。
“沈临川,这是你的想法?你怕我争权?!”
难道,沈临川其实一直都恨她?
小的时候他贪玩,所有政事都是沈棠梨在处理,久而久之,大臣们都不约而同认可了她这个摄政长公主。
直到沈临川十六岁,大家才想起了这个可有可无的帝王。
沈棠梨心下悲凉,她自以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沈临川好,她怎么就没想到,沈临川会恨她?
这个可能,沈棠梨光是想想就心痛,她的脸霎时失去了血色。
沈临川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连忙开口制止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江南阴雨连绵不休,冲垮了多少村庄,流民四起,匪寇横行,你不适合去,更何况你的腿……”
沈棠梨松了口气。
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沈临川还是认她这个姐姐的。
“沈临川,这是我最后一个要求,江南我必须去,你不让,我就悄悄去。”
沈临川恼怒,猛地站起来要发作,却见她仰着脑袋看他,一脸的倔强。
一股深深的无力袭来,他知道,他是阻止不了了。
皇姐想做的事总是能做到,没人关得住她。
“可是我怕你有危险,江南那么远,我……”舍不得。
他生生咽下了后三个字,喉咙苦涩。
沈棠梨挑了一下眉,她知道她赢了,目的达成她已经没有逗留的必要,起身就往外走,只丢下四个字:
“优柔寡断。”
她不知道,身后人的视线一直锁在她身上,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目光粘腻,又阴暗。
回到长公主府,下人们各司其职,在院子里来回穿梭,她径直走回房间。
片刻退了出来。
“玉兰!”
“奴婢在。”
玉兰匆匆赶来,询问的目光看着沈棠梨。
沈棠梨指着自己本该香香软软的床上,此刻隆起了一个人的形状:“怎么回事?”
玉兰一脸疑惑:“是翟世子呀,殿下。”
“本宫眼瞎吗不知道他是翟鹤鸣,本宫问的是他怎么还躺在那!”
“回禀殿下,那翟世子应该躺在哪?”
沈棠梨:“……”
“躺茅厕!给本宫把人拖去茅厕!”
“是。”
玉兰低头匆匆往外走,边走边喊:“来人呐,把翟世子拖去茅厕去养伤!”
“咳咳咳!”
房间里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咳嗽声,沈棠梨冷眼看过去,翟鹤鸣睁开了眼睛,虚弱地抬手:“沈棠梨,我觉得我可以换一个地方躺。”
下一秒沈棠梨就打回了他的申请。
“不,你不可以。”
没人知道,沈棠梨有很严重的洁癖,尤其是床,她不允许有第二个人的气息出现!
昨晚是个例外。
“你真这么狠心?”翟鹤鸣浑身裹着白布条,只露出两只写满震惊的眼睛。
这时玉兰已经招呼着几个人进来了,“都机灵点,太医说翟世子元气大伤,一会拖他的时候,仔细避开伤处……”
翟鹤鸣“嗷”一声,猛地从床上翻身而起,破窗而出,逃了。
玉兰呆呆看着她早上刚糊好的窗。
“例个单子,找长宁侯要赔偿。”
沈棠梨淡定地下了命令,扭头又去隔壁将就一晚。
第二天天不亮,她就起来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马车轮子咕噜作响,一路出了皇城,朝南去。
玉兰狂打哈欠,随着马车颠簸,身体左右前后摇晃,好几次脑袋磕在车身上,她也不清醒。
沈棠梨都怀疑她是被磕晕了。
眼神斜看不靠谱的君长钰:“你就不能找辆宽敞些的马车?”
君长钰怀里抱着一把大刀,眼神正视前方,坚定得仿佛要入某种组织。
“殿下你说的要低调。”
“是低调,不是破烂。”
“属下觉得也还好吧。”
沈棠梨只觉得额角抽动,脑袋要气炸了。
“殿下,我察觉到了杀意。”
君长钰敛眉细细感应一翻,发现杀意就是从他身边发出的。
他摸了摸鼻子,“属下还是出去赶车吧,这个车夫一看就业余,说不定还是路痴。”
偷听了全程的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