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阳光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仿佛镀了层薄金。它穿过巨大格栅窗密实的木条,在地面上切割出无数规整却又晃动的光斑。演武场巨大的空间里,空气被场上少年们蒸腾的汗水浸透,弥漫着一股浓烈而鲜活的气息——咸涩的汗味、陈旧皮革受摩擦后的微焦气味,还有一股难以言喻、属于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这一切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里。
场中,两道身影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激烈纠缠、碰撞。
其中一人,正是张阙。他的拳早已超越了“刚猛”二字所能描绘的境界。那是一种熔铸进血脉骨髓的霸道,一种凌驾于对手之上、掌控生死棋局的绝对威势。拳头每一次破空而出,都裹挟着山崩海啸般的沉重压迫。拳风并非尖锐的嘶鸣,而是低沉致命的呼啸,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强行撕开,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扭曲波纹。他的招式大开大阖,筋骨贲张,直来直去,没有丝毫花哨,却偏偏因这纯粹的力量与速度,封锁了对手前后左右所有试图闪避腾挪的缝隙,形成一片无形的死亡领域,逼得对手只能选择硬撼!这便是他的“霸拳”,亦是“拳霸”之名的由来。他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却像平静深海下涌动的雷霆——这正是他已踏入“随心境”的明证——心念所至,拳头便如臂使指,每一丝力量的流转与爆发都掌控入微。
他的对手,赫然是杨龙!突破二阶后,杨龙的身法已彻底脱胎换骨,愈发鬼魅难测。不再仅仅是单纯的快,而是将那极致的速度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飘忽”完美交融在一起。他整个人似乎失去了重量,又仿佛彻底溶解成了无形无质的风,在张阙那足以粉碎钢铁的风缝隙中自如穿行、游走。他的攻击不再仅仅追求刁钻的角度,更带上了一种近乎“舞”的奇异韵律和美感。身形旋转、腾挪、折返,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每一次出手都如同舞蹈中挥出的水袖,视觉上飘逸轻柔,曼妙动人,实则暗藏杀机,精准无比地指向张阙磅礴攻势转换间那稍纵即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间隙。这便是他的“舞影”身法,同样臻至“随心境”——心意微动,身形便随之流转,灵动无方,无迹可寻。
砰!
沉闷的巨响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张阙一记势大力沉的崩拳撕裂空气,悍然直捣中宫!拳锋尚在半途,那恐怖的拳压已然提前抵达,让杨龙胸前的衣衫紧紧贴住皮肉,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心肺,气息猛地一窒!杨龙却根本没有硬接的意图,只见他足尖在青石地面轻轻一点,仿佛没有丝毫着力,整个人刹那间失去了所有重量,如同被一股无形的狂暴气流卷起的柳絮,以一种惊险到毫厘的差距,贴着那毁灭性的拳锋向后飘飞!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后飘过程中,他的左脚骤然弹出,动作隐蔽迅捷得如同毒蝎摆尾,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黑色闪电,狠辣精准地撩向张阙因全力出拳而微微暴露出的右肋空档!
张阙眼中精光骤然一闪!前冲如怒涛般刚猛无俦的势子,竟在瞬间被他不可思议地生生扭转,由纯粹的刚猛化为流水般的柔韧!收回的右拳恰到好处地格挡在要害前,而左肘却在这一收一放之间,如同从云巅坠落的攻城巨锤,带着刚猛无匹的沉重力量顺势下沉,精准无比地砸向杨龙撩来的脚踝!这一下刚柔转换,流畅自然到了极致,仿佛天地间水到渠成的韵律!
两道身影在一声闷响中乍合即分,各自向后滑退两步,胸膛都微微起伏着,汗水沿着紧绷的颈项滑落,洇湿了训练服的领口。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半分挫败,只有棋逢对手的兴奋与对彼此的深切赞赏。激荡的气流卷起地上的微尘,打着旋儿飘散。
就在这时——
“阙哥!龙哥!不好了——!!”
一声撕裂耳膜的嘶喊,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浸透骨髓的惊恐,如同冰冷的铁钎,狠狠刺穿了演武场热烈喧嚣的屏障!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围观者的心脏都猛地一抽,场上残留的劲风似乎也被这绝望的声浪冻结。
一个身影踉跄着、翻滚着冲进了演武场大门。那是个一年级新生,身上的校服早已被撕扯成褴褛的布条,勉强挂在身上,根本无法遮掩那遍布全身、新旧交错的可怖伤痕。紫黑的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如同丑陋的印记,更有数道皮肉翻卷的伤口正不停地渗出殷红的血,顺着手臂腿脚滴落,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血印。他脸上布满凝固和新鲜的血污,眼泪混合着血水在脸上冲刷出一道道污浊的沟壑。他几乎是扑爬着冲进场中央,脚下打滑,重重地扑倒在张阙面前冰冷的青石地上,挣扎着昂起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中是溺水者般的绝望:
“张…张社长!黑…黑狼帮!是黑狼帮那群畜生!在…在青石巷!他们…他们偷袭了我们的巡逻队!!”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抓住张阙的裤脚,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铁臂’李金师兄…‘柔风掌’康梅师姐…他们…他们为了保护我们几个新人…被…被暗算了!倒在那里…流了好多血…好多血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尖锐,“还有小虎、阿明他们几个…被…被黑狼帮的人抓走了!他们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他们!他们说…说要您亲自去‘老货仓’领人…不然就…就…”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悲伤和恐怖的想象噎住,只剩下破碎不成调的呜咽和浑身剧烈的颤抖。
轰——!!!
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如同西伯利亚最深处席卷而来的万载寒流,毫无征兆地从张阙身上轰然爆发!演武场内,前一秒还蒸腾着热血的气息,下一秒温度骤然跌至冰点!所有在场的人,甚至包括杨龙,都感觉一股寒麻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张阙脸上那沉稳如山、动如雷霆的神情骤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同万年玄冰冻结的森寒!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刮过所有人的脸。脚下厚重的青石地面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纹以他立足之地为中心,带着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急速向四周蔓延开去!那裂纹仿佛是他心中恐怖怒火的具现与延伸。
“老货仓?”张阙的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千年冰封的深渊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冰渣,带着刮擦金属的刺耳感,寒冷得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要凝结成霜,“好!很好!刀疤脸,你找死!”那短短几个字里蕴藏的恨意与杀机,几乎凝成了实体。
“阙哥!不能冲动!”杨龙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闪至张阙身侧,脸色同样铁青得吓人,嘴唇紧抿,但他那双神光湛然的眸子深处,还有最后一丝竭力维持的冷静在燃烧,“!赤裸裸的陷阱!老货仓那片地方有多复杂你比我清楚!废弃的库房、集装箱、倒塌的隔墙迷宫一样!那就是个天然的坟场,易守难攻!他们绑了我们的人当饵,挖好了坑,就等着你这头猛虎一头栽进去!”他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张阙翻腾的怒焰上。
“我知道是陷阱!”张阙猛地转过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杨龙,那里面燃烧着足以焚天的暴怒火焰,但在那火焰的最深处,仍有一丝如同寒铁般的理智在强行压制着即将燎原的野火,那克制反而显得更加恐怖,“但那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一言堂’立誓要守护的人!李金!为了保护新人手臂折断都不吭一声的李金!康梅!心思最细、最照顾大家的康梅!他们为了护住这些刚入门的师弟师妹,被黑狼帮那群杂碎暗算重伤!现在生死不知!还有小虎!阿明!那些被抓走的兄弟!他们还那么小!我张阙今天若是缩了!若是权衡利弊了!我还有什么脸站在这里?我凭什么让兄弟们信服?我拿什么对得起‘一言堂’这三个字?!”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也砸在空旷的演武场上,激起无声的回响。
“要去,一起去!”一道身影如同撕裂空气的闪电,伴随着斩钉截铁的声音,瞬间出现在张阙的另一侧。是王超!他身上那股平日里就未曾消散的凶悍战意此刻彻底沸腾,熊熊燃烧!瞳孔深处仿佛点燃了永不熄灭的火焰。
“对!一起去!干翻那群黑狗!”赵超的怒吼紧随其后,如同平地炸雷!王世、王记、李芸、张三、孙洋…风云榜上所有能战的成员,无需任何迟疑,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围拢过来,形成一道炽热而坚固的人墙!怒火在他们眼中燃烧,杀气如同实质的刀锋,从每一个人紧绷的身躯上升腾而起!甚至连平日里总是捧着书本、仿佛与这武斗世界格格不入的刘星,此刻也狠狠地将从不离手的书本摔在地上,攥紧了并不算强壮的拳头,眼镜片后的眼神里是从凶狠和决绝!
“好!”张阙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急剧起伏,那口滚烫的气息仿佛要将体内焚天的怒火强行压回熔炉深处!他冰冷如刀的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年轻、愤怒、写满无畏与同生共死决心的脸庞,那目光带着沉重的分量,一一烙印在每个人的眼底。
“刘星!”张阙的声音不容置疑,“你留下!立刻!马上!给我联系赵刚师兄!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原原本本告诉他!其他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鼓擂响,“跟我走!!”
“记住!”张阙的声音化为冰冷的钢铁,砸在每一个人耳中,斩断了所有的犹豫,“救人是唯一的、第一的目标!对方必定设下了天罗地网,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把命白白丢在老鼠洞里!”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核心几人,“杨龙、王超!你们随我打头阵!赵超!你的眼睛给我盯紧点,任何角落都可能藏着黑狼帮的暗手!”他转向另外几人,“李芸、张三!你们在侧后方随时准备策应接应!孙洋!退路交给你!若有变故,必须确保兄弟们能撤出来!行动!!”
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没有一丝多余的犹豫。
十三个身影,带着足以焚烧一切的冲天怒火和置生死于度外的决死意志,如同十三支离弦的破甲重箭,撕裂短暂的寂静,轰然冲出武社大门!速度之快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狂舞!
肃杀凛冽的气势冲天而起,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将午后那点仅存的慵懒暖意彻底冻结、碾碎、驱散!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无法触及他们身上分毫。只有背影,带着一去不回头的惨烈决绝,融入校外那片吞噬光线的、废弃的“老货仓”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