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出窦大夫的意图,云鸾悬着的心反倒落在了实处。
看着窦大夫重新回到屋中吹灯睡下,云鸾也闭上了眼睛。
她睡不着,脑海中纷纷扰扰的,一会儿是前世的事,一会儿是今日在沈家发生的事情。
三叔应当看到了那张银票,也提早做了打算吧。
不知祖母现在如何了,马婆子应是听从了她的吩咐,将祖母转移了出去。
她已经离开了扬州,打算在虎跃峡崩塌之前找到父亲。
前世,父亲的死讯传过来时,她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
她听闻祖母遭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而病倒,想要悄悄去看她,却被大伯父堵在院子里,逼她去给李少麟做妾。
她当时就想,如果能毁了沈家该有多好。
玉石俱焚。
今日这番设计不过是仓促之下的决定,沈之珩还在扬州,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将沈家众人保下来。
对于大伯父而言,是在扬州多年的经营化为乌有,试问对于一个热衷于追逐钱财权力的人来说,这该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
虽然对不起祖母,对不起三叔,但这样也好,以后,他们不会再见。
她已经逃出来了,再过几日,她便能见到父亲。
她会救他。
也许她救了他,他便能将有关她身世之谜的线索告知于她。
她记得前世,她曾经丢失的云钗出现在季砚临手中,他还因此拥有了一支属于北歧的秘密力量,最后投靠了贵妃娘娘。
北歧、北歧……
不知为何,这个让她一念就想落泪的名字,总能使她回想起某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前世濒死之际,那个埋葬在烈火中的红衣女子,兵荒马乱的战场上,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她也是有过父亲母亲,可能还有个哥哥。
虽然希望不大,但她找一找,总能找到有关他们存在于这世间的蛛丝马迹。
屋顶的枯草被强劲的风扯着,萧萧瑟瑟,云鸾抬眸望去,总担心这屋顶会在狂风的侵袭下塌下来。
她睡不踏实,又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想起了季府中关押她的那处地牢。
那处地牢漆黑阴暗,常年不见阳光,唯一的光源,便是高处的两扇巴掌大的窗口。
冬季飘雪,雪花便从那处窗口片片洒落,春季花开,暖阳也会途径此处。
季砚临的本意是叫她在这处受尽饥寒折磨而死,可她不想死,便日日望着那扇窗,幻想着自己若是只鸟儿,便能畅畅快快地飞出去了。
想起这个男人,云鸾的心便硬成了铁,如今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她后悔没有下手更重一些,叫他当场死去。
如今离了扬州城,又不知何日才能回来,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退婚反而轻而易举了,只是一想到他还未得到报应,竟如鲠在喉一般。
天还没亮,云鸾就驾着马车悄悄出了院子。
大雪似乎有停的迹象,又因着早春二月气温较高的缘故,地面上的积雪融化了许多,倒是方便了主仆二人悄悄离开。
“姐姐,我们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阿采看着装满了木炭和白薯的箩筐,小炭炉、铜制水壶、盖在身上的棉被、还有手中已经烤熟的白薯,目瞪口呆。
“我给他留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除去诊金,也足够买下这些东西了。”云鸾面无表情地驾着车赶路。
阿采:“好吧……”
云鸾赶车不甚熟练,好在马儿昨夜吃饱喝足没有闹情绪,一路上倒是行的稳稳当当。
阿采很快吃完了手里的东西,抢着要来驾车,云鸾道:“你还有伤,快进去躺着。”
阿没有进去,而是抱着棉被挤过来,把被自己捂热乎的一角盖在云鸾早已冷的有些麻木的膝头上。
接着,就歪着脑袋长久地盯着云鸾打量。
云鸾被小丫头看的十分不自在,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阿采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说:“姐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你好像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是吗?哪里不一样了?”
阿采笑嘻嘻道:“阿采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变了。”
云鸾一笑,没再说什么,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攥住心口。
卑劣,虚伪,懦弱,无能,逃避……云鸾很清楚前世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当阿采提出要代替她前往荣王府的时候,她犹豫过,但最终因为恐惧而答应了。
看着阿采走上前往荣王府的马车,她后悔了。
可她没有勇气上前阻止,更没有勇气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其实最懦弱无能的人是她自己。
明知父亲死的有蹊跷,却不敢质问大伯。
明知自己是被人设计,却不敢争个对错。
明知季砚临别有用心,却妄想他会保护自己。
明知那个人……
小雪稀疏,冷风拂面,云鸾无声垂了眼。
很奇怪,大概是之前有些暧昧不清的牵扯,想起他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想从脑海中抹去那个身影。
可是抹不去。
不仅抹不去,反而像被冰封在心底一般越擦越清晰。
一片雪花落在云鸾手心。
云鸾望着那片雪花,看它快速在她掌心中融化。
孽缘。
云鸾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个字。
这时,阿采欢呼雀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姐姐快看!”
云鸾抬眼,望向远方。
山水百色悄然褪去,一望无际的冰雪原野上,一轮红日初升,霞光万丈,落着积雪的树干、以及满地的晶莹皆被这霞光照耀的如贝母般绚烂。
晨风荡漾,天地万物皆被晨光润泽,那轮红日也似历经冰雪,从寒冷黑暗中脱胎换骨,被大地托举着,慢慢显现出它近乎完美的轮廓。
“真美。”
云鸾闭着眼,感受着阳光落在皮肤上的热度,轻声说。
马车还在往前行驶着,云鸾回首望向那渐渐远去的小山村,甚至更远一些的地方——那是扬州城所在的方向。
那里笼罩着浓烟,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她在心中祈祷,希望不要波及太多无辜之人。
至于沈之珩,她终究是再次利用了他。
他们此生不会再见,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他们之间的孽缘,她会亲手斩断。
然而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她重回人间的这一趟,不过是要与他进行一场漫长而又再也无法相见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