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三叔母陶氏,云鸾便有些为三叔不值。
他脾性软,可总被陶氏拿捏在手中。
三叔疼爱陶氏,从来不愿意委屈她,对她呵护备至。
陶氏初时也被他感动,两人很是过了一番和和美美的日子,只是陶氏的父母见识浅薄,偏心的厉害,在陶氏无理取闹时一味护着女儿,对三叔也没什么好脸色。
前世,陶氏被三叔宠着护着,时日久了也开始飘飘然,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慢慢被喂大了胆子,竟与自己的表兄旧情复燃。
沈允与陶氏结发夫妻,一心忠于妻子,以至于后来妻子与其表兄爆出丑闻,他也没有休妻,只是受了刺激,竟然瘫痪在床,又时常被陶氏羞辱虐待,不过一年,就郁郁而终了。
如今的三叔正值盛年,身体还很好,陶氏虽然跋扈,却依旧安分着,云鸾唏嘘三叔的遭遇,却无法直白地提醒他。
沈允立时摆摆手道没关系,他自有法子应对。
云鸾无奈,只得收下,想着若是真的逃出去,安定了下来,将佛珠存在沈家铺子里再还给三叔也是一样。
正在这时,云鸾忽然想起一事,问:“三叔,您可有对我父亲传信?”
沈允点头,“你的亲事尚未定下来之时我就给你父亲传信了,现下,他应该快到虎跃峡了。”
云鸾脸色一变,正想说什么,正巧这时,秦妈妈闯了进来,对着沈允一笑,“三老爷,时候也不早了,外院等着接人呢,您看……”
沈允冷冷地看了秦妈妈一眼,对她的话恍若未闻,转头对云鸾道:“外边冷,快把衣裳换上。”
众人皆退出了屋子,只留云鸾一人在内。
云鸾将佛珠戴在腕上,披上了斗篷,将碎银子和银票藏在怀里,又拿起了那包点心放在腰间的荷包里。
最后,她看向自己的双脚。
浅碧色已经有些脏污的裙摆下,是绣着明珠海棠的绣花鞋。
如今的世道,女子们皆缠足,她自小在外边流浪,便生了一双天足,刚入府的时候没少受府中人和那些世家小姐公子们的嘲笑。
当时的她太傻,以为自己缠了足便能融入她们,但她已过了最适合缠足的年纪,即便勒的再紧,即便穿上了小码的绣鞋,行走的幅度一大,也能瞧见罗裙之下的足。
她从此不敢长时间的走路,生怕自己真的生成一双大脚,找不到好婆家。
想到这里,云鸾当即脱掉束缚着她双脚的软底绣鞋,穿上了沈允准备的麋鹿皮靴子。
麋鹿皮轻便保暖又不沾水,正好能用来长途跋涉。
云鸾推开后窗。
目光越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花园,便是沈府的高大围墙。
越过围墙,便是自由广阔又充满着未知变数的世界。
一阵飞鸟惊起往天边飞去了,云鸾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着那些鸟的影子。
待它们消失后,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天地间除了雪落的声音,似乎还有另一种杂乱的声响。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的走向,却没想,上一世经历的,这一世她还要再走一遭。
云鸾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但转念一想,移山填海仍需时间,何况她要逆天改命。
既是要逆天改命,她要走的路自然要比前世更加艰难。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云鸾反而更加冷静了。
在门口等候的功夫,云鸾趁秦妈妈不备,将手中的东西塞进那名叫香蕊的婢女手中。
沈允站在楼上目送着马车离去,在漫天飞雪中想起过去的一些往事。
当年他的兄长沈阆爱上了一名妓子,后来扬州城爆发战乱,那妓子失踪,沈阆跟着线索一直追到了北地,十年后才归来。
他回来时带着据说是二嫂的骸骨,还有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就是云鸾。
只是这位兄长颇有些不负责任,将女儿往家中一丢,抱着爱妻的骸骨,又往终南山去了。
这一去便是数年。
他倒是潇洒,只是苦了云鸾。
只希望云鸾此番离开,能够去找二哥,有她父亲在,沈修又岂敢再作贱她?
沈允回神,对上远处沈修的目光,心中连连冷笑。
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得知他们这番“卖女求荣”的行径,怕是要气的从地底下爬出来了。
——
荣王府内,白幡飞舞,纸钱遍地,哀恸的哭声随着漫天的飞雪一道充斥了整个院落。
一具描金绘彩的棺椁静静停放在正厅中央。
几个年轻女子穿着白衣,发间簪着白花,跪在棺椁前,一边小声呜咽着,一边往火盆里投纸钱。
她们不是别人,正是死去的李少麟活着的时候所纳的妾。
管家走过来,瞧见众女懈怠,忍不住斥责:“没吃饭吗?大声点!”
众女不敢违命,皆放声大哭起来。
若是此时有人进了荣王府,免不了要大吃一惊。
院内甲光沉沉,数百精兵列于其中,高头骏马百十来匹,皆以布蒙眼、包蹄,不时发出粗重的响鼻声,另有长矛刀戟,各式武器若干,皆堆散在院落四角。
而那原本该躺于棺椁中的荣王世子“李少麟”,正身着威风凛凛的甲胄,大步朝着王府议事厅走去。
往来奴仆皆避让行礼,唤他为“世子”。
若仔细看去,这男子一脸刚毅,走起路来大刀阔斧,显然是出身行伍,绝不是那等酒囊饭袋可比的。
李少麟一边走一边同身后的属下说话,“事情办妥了吗?”
那属下回道:“徐校尉已前往城外查探虚实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那沈修答应亲自将人送来,此刻应在路上了。”
“这沈修果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李少麟冷冷一笑,低声吩咐:“人到了就关起来,严加看管,我还有大用。”
属下应下。
刚跨进厅中,李少麟便听得有人又惊又怒道:“沈之珩已经回扬州了?此话当真?”
那将领腾地站起来,佩剑撞得桌椅七扭八歪,“什么时候的事?咱们的人竟然一点都未察觉吗?”
前来禀报之人跪在地上,连头上的雪都来不及掸落,吓得缩紧了脖子。
主座之人面色阴沉,手中的扳指也被捏的咯吱作响,他未曾出声,倒是旁边一名叫苏正迁的幕僚道,“确认消息属实?”
那人连忙点头,“回苏先生,消息是从沈家传出来的,属下不敢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