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问：“朝中的形势，你了解多少？”
说起这个，薛晗的目光顿时变得冷凝，脸上的神色也庄重不少。
“前几年太子逼宫，萧明炎废了太子，又杀了不少人，如今他已年迈，还剩下两个儿子虎视眈眈。皇后娘家势大，欲扶持秦王，洵王也与秦王结为一党，你哥哥手握北疆十二州兵权，又掌控着朝廷三成赋税的漕运命脉，早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在朝堂上，秦王和洵王对他亦是步步紧逼，北境胡骑又屡屡犯边，他却能在弹劾声中谈笑用兵，刚在御前驳了秦王党羽的构陷，转身便率轻骑直捣敌营，这样的魄力，当真令人心折。”
薛晗说着，眼中自然流露出钦佩之色。
他年少轻狂，最是不服人的时候，唯有沈之珩，能让他发出此等感叹。
“我是真心佩服他。”
他顿了顿，忽而轻笑一声，眼底锋芒微敛：“这天下能让我心甘情愿低头的，也就只有他了。”
“若非他在朝堂上杀伐果决，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这乱世，怕是早被那些外贼和叛军们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云鸾没说话，只拣了裙摆上的落花，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那快要枯萎的花瓣。
薛晗察觉出了她的沉默，却不知是何缘故，耐心等了半晌，才终于又开了口：“云鸾……”
他将那攥了许久的柳枝递过来，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犹豫。
“明日一早大军开拔，班师回朝，你……你就在鼓楼那边的茶肆等着可好？”
云鸾抬眸望着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让我的玄甲军走那条街，你从二楼窗子往下看，定能……定能看清我的新盔甲。”
薛晗说罢，便有些紧张地望着她。
有风吹过，吹得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连那些花瓣都跟着四处飘飞。
光影掠过少年肩头，映出少年期冀的脸。
云鸾不忍让他失望，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薛晗猛地站起来，喜形于色，手舞足蹈。
云鸾也站了起来，刚要走下台阶，就听庭院传来马车的辚辚之声。
是沈之珩回来了。
云鸾吓得手一抖，手中的柳枝瞬间掉落在地上，下意识去推薛晗。
“你快走。”
薛晗不明所以，以手搭眼望了望，见那马车上挂着沈之珩的徽章，知道是他回来了，就道：“正好，我去同映玠打个招呼……”
云鸾急道：“你快走，别让他看到你！”
“我，映玠……”
薛晗不解，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云鸾推到了墙边。
他无奈地笑了笑，想着她是怕被人发现，有碍名声，只得施展轻功，翻墙出去。
云鸾见他走远了，立刻走下台阶，朝院中迎了过去。
“大哥哥，你回来了。”
沈之珩刚踏入庭院，便见云鸾从廊柱后匆匆转出。
少女发丝微乱，细白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素裙的系带，单薄的衣料在夜风里轻轻晃动，衬得她身形愈发伶仃。
她站定时甚至微微踉跄了一下，像是突然看见他，仓促间才稳住脚步。
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边缘微微发颤，像是方才经历过什么难以平静之事。
沈之珩目光掠过她耳后未完全绾好的散发，那处还残留着一片细嫩的柳叶。
他挑起眼眸看她，之后嗯了声：“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在这里做什么？”
楚淮见状，悄悄退开。
云鸾道：“睡不着，便想出来走走，听见哥哥回来的声音，就过来了。”
“睡不着吗？”
沈之珩上了台阶，下意识看了一眼她刚才走来的方向。
园子里静悄悄的，除了落花与那株老柳，什么都没有。
怕沈之珩看出些什么，云鸾上前一步，微微挡住了他的视线。
“嗯，哥哥不在，我有些害怕。”
“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他轻轻笑了一声，走到云鸾身边，微微低眸，抬手捏起她鬓角的那枚细嫩柳叶，放入指尖揉碎了，紧接着，脱下肩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既然睡不着，哥哥陪你四处走走？”
云鸾垂着眸，轻轻嗯了声。
沈之珩很高，身形修长，容貌清冷，真正当得起光风霁月仙人之姿这八个字。
走在他身边时，云鸾仰头，只能望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以及那微微抿起的薄唇，被月光镀上一层清冷的轮廓。
他垂眸时，长睫投下浅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却遮不住通身那股疏离又矜贵的气度。
想起薛晗方才说起他时，那满怀钦佩的表情，便忍不住对他又多了几分探究。
“哥哥最近在忙些什么，这几日都回来的特别晚。”
“一些应酬。”
他似乎有些疲惫，“战后重建要打点各方，官场应酬推不开，金矿的事又牵扯太多……”
话未说完，他忽然低咳了两声，指节抵在唇边，像是强压下连日来的疲惫。
他看着她，柔声道：“不过没关系，妹妹要是害怕，我之后都会早些回来。”
云鸾听了，心中蓦地泛起莫名的酸涩，转眸见茶室门开着，便道：“哥哥辛苦了，便在此歇一会儿吧，阿鸾给你倒杯茶。”
说着便上前拎起茶壶，指尖刚触到壶柄就被烫得一颤。
沈之珩眸光一紧：“小心烫——”
话音未落，云鸾已疼得轻呼一声，茶壶险些脱手。
沈之珩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泛红的手轻轻托在掌心。
“疼不疼？”
他声音低沉，眉头紧蹙，小心翼翼地对着她指尖吹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烫伤处，云鸾睫毛轻颤，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些不必你做，放着我来就好。”
沈之珩拉着她在小几旁坐下来，拉开一侧的抽屉翻了翻，取出烫伤用的药膏，动作轻柔地为她涂抹。
云鸾低声道：“反正我每日也闲着无事可做，只想为哥哥做点事而已。”
“妹妹的心意，哥哥领了。”
沈之珩没有抬头。
他的阿鸾，该被人捧在掌心里，千娇万宠着才对，怎么能做这些？
云鸾自然不知他心中想法，抬眼打量着他，心中却翻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他此刻的温柔，究竟有几分真心？
指尖传来药膏微凉的触感，她却觉得那温度烫得惊人，仿佛要灼穿她的伪装。
前世那个给季砚临权势置她于死地的沈之珩，与眼前这个连她指尖一点红痕都心疼不已的兄长，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或许……这只是另一种更隐蔽的掌控？
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却又被他轻轻握住，不容拒绝地继续上药。
“别动。”他低声道，嗓音温柔，不容反驳。
云鸾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之色。
若他当真这般在意她，前世又为何会纵容他人将她逼至绝境？
待上好了药，她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夜凉如水，时候也不早了，云鸾打算告辞。
“如果哥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房了。”
沈之珩没有应声。
她刚要转身，手腕却骤然被他扣住。
还未及反应，便被一股力道带得跌坐下去，径直落入他怀中。
突如其来的贴近令她浑身一僵，本能地想要起身，却被他修长的手臂牢牢圈住腰肢。
沈之珩的下巴轻抵在她肩头，面颊贴着她鬓边散落的发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后那片敏感的肌肤，轻轻嗅着她身上的甜香。
“大哥哥……”
云鸾惊的睁大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袖。
“别动。”
他低声喟叹，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三分，“今日有点累了，让哥哥抱会儿……”
春夜的寂静，衬得他这句近乎叹息的请求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