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采一愣，手指无意识捏紧了筷子，低声道：“……有、有吗？”
云鸾抬眸看她，“往日你最是机灵，方才他让你递食盒给我时，你没听见，等你从他手中接过食盒时，手都在发抖。”
阿采脸色微微发白，唇瓣嚅嗫了半晌才低声道：“是我笨手笨脚……大公子向来待我宽厚，从不苛责，我怎会怕他？只是……”
她声音渐低，像是想起什么，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望向云鸾：“只是有时候……我觉得大公子看姐姐的眼神，有些奇怪……”
云鸾没有再问，她只是没想到，他的心思，竟然连阿采都察觉到了。
他们可是同个屋檐下长大的兄妹，伦理纲常，天理人伦，连阿采都知道的道理，他怎么会不知道？
——可偏偏，他看她的眼神，从来都不像兄长该有的样子。
云鸾指尖微微发颤，想起昨晚烛火摇曳下，他抚过她发梢的掌心，看着她时宠溺的眼神，还有水下那个缠绵至极的吻……
这一切都不该是兄妹之间该发生的事。
他分明比谁都清楚礼法规矩，却总在看着她时，用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轮廓，像是要把她刻进骨血里。
这样的执念，究竟是何时开始的？
云鸾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雨夜，似乎她醉酒故意撞进他怀里时，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纠缠。
当时，他的手指穿过她湿漉漉的长发，掌心贴着她后颈，低头看向她的瞬间，她看见他眼中的自我厌弃。
下一瞬，屋檐下的灯笼被急雨浇灭了，她已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她唤他大哥哥，可那尾音也消失在他唇间。
“闭眼。”他说。
他含住了她的唇，划过她颤抖的齿关，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喘息。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喘息中还夹杂了四个字，那四个字正是：“如你所愿。”
云鸾收回思绪望向窗外。
街道两旁早已挤满了百姓，茶楼酒肆的二楼也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等着薛家军的到来。
正在此时，赵姝她们也过来了。
姑娘们也是昨日才得到大军开拔的消息，自然不愿错过，一看到茶舍巷子里停靠的马车，就知道她人在这里。
随着姑娘们的到来，云鸾方才的抑郁情绪也消散了，几人笑着闹着，连阿采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期间两人对视，云鸾伸手过去握住了阿采的手，阿采就什么都明白了。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云鸾被赵姝几个拥着，挤在窗前，朝外望去。
远处，城门方向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长街。
紧接着，薛家军的玄色旌旗缓缓映入眼帘。
铁甲寒光凛冽，长枪如林，将士列阵而行，步伐沉稳，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为首的少年将军正是薛晗，他高坐马上，银甲如霜，肩披玄色披风，腰间悬着伏光剑，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又意气风发。
年轻的姑娘们哪里拒绝得了这样的俊美少年，牟足了劲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可他的目光却越过重重人群，在正街的茶楼雅座间急切地搜寻着什么。
直到看见云鸾倚窗而立的身影，那冷峻的眉眼才骤然舒展，唇角扬起一抹明朗的笑意，宛如冰雪初融。
“云鸾。”
他无声轻唤她的名字。
云鸾一双美目默默望着他，其中情义，似欲说还休。
薛晗望着她笑。
街边一位大娘高声笑问：“小将军，可有意中人啊？”
薛晗闻言，目光灼灼地望向云鸾，声音清朗坚定：“有了！等成婚那日，定请诸位喝喜酒！”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赵姝和盛姑她们亦是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纷纷望向云鸾，打趣道：“好呀好呀，云姐姐和薛小将军这杯喜酒，我们可是讨定啦！”
“你们胡说什么呢……”
云鸾微嗔，面颊微热，却见薛晗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眸中盛着毫不掩饰的赤诚与期待，仿佛这满城喧嚣都与他无关，而他眼中只有一个她。
即便远去，他也在频频回首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这一刻，云鸾心情复杂。
先前她的确没有嫁人的心思，即便知道那个人也许是薛晗后，她也没有想过一定要嫁给他。
可事到如今，她忽然明白，那个人是不是薛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能再这么同沈之珩不清不楚地下去。
要么甘心做他身边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妹妹。
要么放手一搏，借着同别人成婚的机会彻底了断这一切，远远地离开他。
远处的地平线黄烟漫漫，薛家大军已远去了，城中的百姓们也都散去，看着天边未散尽的熹光，她忍不住又想起父亲。
几日没有父亲的消息了，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等父亲回来后，她便有了对自己婚事做主的权利，到时候，她要嫁给谁，要做什么，沈之珩又该如何拦呢？
或许可以找个人假成婚，离扬州远远的，不，应该是离京城远远的，等她到了地方，就同那人和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云鸾如此设想着。
转过眸，见几个姑娘还在兴致高昂地谈论着方才所见，想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与她们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便告诉她们自己马上就要回扬州的事。
姑娘们自然是不舍，又拉着云鸾好一通说话，与她约定，等稳定后就去扬州找她。
告别之后，云鸾就打算先回去了。
下车时，她瞧见沈之珩身边的侍卫过来，低声同楚淮说着什么。
她从两人身边经过，本不欲偷听，可那人提到了“秦朝”。
云鸾猛地顿住脚步，望着楚淮，“楚淮，是不是有我父亲的消息了？”
“秦朝是回来了，不过……”楚淮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不定。
云鸾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问那侍卫：“大哥哥回来了吗？”
那侍卫点点头。
云鸾等不及了，提起裙摆就奔向沈之珩的书房。
“砰”的一声，她推开了书房的门。
屋内寂静无声，除了沈之珩外，还多出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苏正迁花白的胡须颤抖，徐庶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突然闯入的她。
“大哥哥……”
云鸾看向沈之珩，嗓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哭腔，“我父亲出什么事了？”
沈之珩望着她，面色复杂，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楚淮追来，面有难色：“公子，我还没同四小姐说什么……”
云鸾的目光越过众人，看见一旁风尘仆仆的秦朝。
她越过沈之珩，走到秦朝面前，双眸紧紧盯着他，问：“秦统领，我父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