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光穿过青瓦白墙,斜斜地落在她身上。
她着一袭淡青纱裙,衣袂被微风轻轻拂动,恍若画中仙。
身后的假山叠石间,一丛紫薇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簌簌而落,有几片沾在了她的发间。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朝他望来,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似远似近。
那一瞬,沈之珩竟生出几分恍惚。
她仿佛不属于这尘世,而是江南烟雨里的一场幻梦,随时会随着梦醒而散去。
“大哥哥?”她轻声唤他,声音如檐下风铃,清泠动人。
他这才回神,压下心头那抹异样的情绪,唤她进来。
云鸾许久没来照玉轩,见如今室内的摆设竟换了,许是要搬往上京的缘故,沈之珩常用的一些东西都不在此了。
沈之珩请她坐下,净了手,亲自煮茶给她,柔声问:“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我这里?”
云鸾看他洗茶,唇角微弯,“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哥哥。”
“什么事,妹妹说便是。”
云鸾便将那日与沈老夫人的对话慢慢道来,希望他能去宋知府那里周旋一下。
沈之珩闻言脸色淡淡,“她这样害你,你就这般轻易饶过她了?妹妹果真心善。”
云鸾抿唇微笑,“不过是想引出她身后的大鱼罢了。”
大鱼是指谁,沈之珩当然已经猜到。
“不是退婚了么?为何如此在意他?”他问。
他的嗓音有些淡,即便知道她不是真心喜欢着季砚临的,心中也难免有几分不快,毕竟这个男人,曾经差点就娶了她。
云鸾摇摇头,“没有,我没有在意他。”
前世的她或许真的在意过他,可今生的他,已经不值得了。
“你不必委屈自己,即便没有沈有窈,我也会把他找出来的。”
沈之珩拎起茶壶,沏了一杯茶,放到云鸾面前。
“谢谢大哥哥。”她道。
也不知是谢他这杯茶,还是方才那句话。
云鸾饮了茶,赞了一声,“好茶。”
沈之珩淡淡一笑,道:“妹妹多饮。”
“不知哥哥信不信前世今生之说?”
云鸾看着他给自己沏茶,淡青色的茶水注入极薄的白瓷盏中,“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我死在他手上……”
云鸾说到此处,察觉沈之珩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顿,就这么一瞬,那淡青色的茶水就漫了出来。
而他却似不觉,依旧朝杯中注入茶水,直到那茶水淌过桌面,顺着边缘流下来,他才回过神来。
原来,他在梦中看到的那一幕,是真的。
她真的死在了那里。
云鸾不解,却仍是拿过软布,慢慢拭干净桌面上的水渍,又取来一只空杯子,拎过那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轻声问:“大哥哥,你怎么了?”
沈之珩摇摇头,“无事。”
他端起那杯茶,慢慢地饮了一口,才望着云鸾道:“说来奇怪,我在回扬州之前,也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你死了。”
这下该轮到云鸾吃惊了。
原来他今生突然出现,是因为梦见了她?!
她抿了抿唇,低垂的眼睫颤了下,才复又抬眸看他,手中的帕子绞紧,“哥哥的梦……是什么样的?”
“是……”
沈之珩望着她,下意识就想起梦中那艘画舫。
纱幔轻扬间,她不着一缕,青丝散落如瀑,在月色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缠绕的发,交叉的手指,还有那玉白的足尖,连荡起的涟漪里都漾着醉人的甜香。
这绮梦太过荒唐,他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目光下移,却正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她刚饮了一点茶水,那水将她涂了口脂的唇浸得饱满诱人。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猛地别过脸去,“不过是……寻常梦境罢了。”
窗外竹影婆娑,清风送爽,他那被衣袖遮掩的手背上,青筋已然根根分明。
云鸾却是有些失落,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目光也望向窗外。
两人静坐半晌,云鸾转而又说起三叔之事,沈之珩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脑海中浮现的,却总是梦中她靡艳的脸。
他转眸,看见那方小盒,随手取来,放到云鸾面前,“打开看看。”
云鸾目光有些不解,却仍是打开了箱子。
她首先看到的是那张精致的小弓。
“还记得吗?”他问。
云鸾当然记得这张弓,但她有预感,沈之珩不会想对她说起当年书房里那件事。
“这是你最喜欢的弓。”
沈之珩目光落她脸上,双眼含笑。
“图纸是你自己画的,你父王请了最好的匠人为你打造的,连这上边镶嵌的宝石,都是你亲自挑选的,拿到这弓的那一日,你说你以后要用它来保护你的父王。”
紧接着,他又低低笑了一声,“当然,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你还告诉我,你想找到仇人,亲手杀了他,为你的父王和母后报仇。”
云鸾怔怔地望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弓身,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些细碎的过往。
“你说这些话时,我就在你身边,你就在我怀中,我们依偎在一起彼此取暖,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猜到了你是谁。”
“你的嬷嬷冻死了,你身边只有我,你被你的叔父追杀,被萧明炎的人追捕,而我,被我的亲生父亲追杀。”
他微微笑着,神情中带着云鸾也不曾见过的痴狂,“我们同病相怜,不是么?”
“后来,我们到了平城,你说你喜欢这里,央我在那里租了间小屋,你年纪小,嘴又甜,哄得隔壁酒馆给了你一份卖酒的活计,而我,因为眼睛看不见,只能在一旁帮你算账……”
沈之珩微笑凝视着她,目光深深,似要看进她灵魂深处。
“平城的夜很冷……你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可是你走了。”
“你离开后,你不知道我在原地等了多久……日升月落,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平城被攻破了,我被埋在死人堆里,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发现我还是没能等到你。”
“昭昭。”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散这场梦,“你不该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