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不再挣扎,任由赵庚的手越收越紧。
“早该这么老实,省得老子费劲。”赵庚狞笑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少年纤长的睫毛颤抖着,一滴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无声地落下。
他不再挣扎,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他发现,母亲是真的不爱他。
母亲。
他看着陶氏,无声唤着她。
陶氏破天荒地感到一阵心痛,却也明白一件事,若是她同赵庚私通的事被人发现,她就真的完了。
于是,她闭上眼睛,一把拉过一旁的被褥,用力朝沈有然脸上一罩。
被子落下来的时候,沈有然就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母亲从不体恤身体不好的父亲,总是要求他做这个做那个,为什么母亲从不抱自己从不亲近自己,为什么她只要求他读书却从不陪他玩耍……
他长到这么大,还未吃到过一口母亲亲手做的饭菜。
连五岁那年掉进冰湖,高烧不退的时候,母亲都不曾将他抱在怀里安慰过。
沈有然的意识逐渐模糊,仿佛灵魂正在一点点抽离这具饱受折磨的躯体。
就在视线即将完全陷入黑暗的刹那,一声巨响炸开在耳畔。
“砰——”
木门被暴力踹开,重重撞在墙上。
秦朝率先闪身进去,云鸾也跟着进去,没想到却让她看见了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然儿!”她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秦朝已飞起一脚直踹赵庚侧腰,那一脚力道之大,竟将赵庚整个踹飞出去。
陶氏惊恐地看着云鸾,“四……四小姐?”
话音还未落就疯了似的扑上来,抓住云鸾的袖子,“求求你,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云鸾厌恶地推开陶氏,立刻掀开了被子。
沈有然满脸是泪,嘴唇被咬出了血,整个身体直挺挺的,连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然儿?然儿你怎么样?快醒醒!”
紧接着沈之珩也走了过来,云鸾忙道:“大哥哥,快看看然儿!”
沈之珩俯身探了探沈有然的呼吸,又摸了摸他的脉,看了一眼正瘫软在床上的陶氏,道:“然儿没事,只是昏了过去,红药在外边候着,我们先出去。”
云鸾跟着沈之珩出去,却是一眼都没看床上已然绝望的陶氏。
一群官差鱼贯而入,将内室围得水泄不通。
两名衙役正架着满脸是血的赵庚往院里拖,赵庚回头看了一眼陶氏,突然挣扎起来,“大人们明鉴!是陶氏这贱人勾引我在先,先是要毒杀亲夫,后又要掐死亲子嫁祸于我啊!”
陶氏闻言却是满脸不敢置信,死死地瞪着赵庚,“表哥你……”
为首的官差却是冷哼一声,并不理会他这茬儿,朗声道:“现已查明,河西村赵庚于去年腊月廿三与同村村民王九赌钱,因口舌之争愤而杀之,抛尸河沟,证据确凿,带走!”
赵庚被押走了,官差的皂靴声也渐渐远去,沈云鸾带着然儿上了马车,院子里忽然静得可怕。
陶氏瘫坐在院中,茫然抬头四顾——竟没有一个人看她。
不,有一个人正在看着她。
她下意识转眸看向院外的那辆马车,马车的帘子掀了起来,丈夫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那上面的表情不再是温润的笑意,而是无声的冷漠。
“老爷……”她从地上爬起来,奔向那辆马车,“老爷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还听你解释什么?”
沈允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无力,“陶氏,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然狠毒到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陶氏摇头,眼泪夺眶而出,扒着车辕哀哭道:“老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
沈允闭了闭眼,放下了帘子,看向怀中正昏迷的儿子,再也不理会陶氏的哭喊。
云鸾看了眼秦朝,“秦侍卫,烦请你送陶氏回沈家,交由老夫人发落。”
秦朝会意,将哭喊的陶氏堵了嘴,塞入另一辆空着的马车,驾车朝着沈府驶去。
那马车刚走,沈有然就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眼。
他先是看了看云鸾叫了声四姐,又看向沈之珩,叫了声大哥,最后又看见靠在车壁上静默不语眼神担忧的父亲,默默伸手抱住了他。
“父亲,你休妻吧。”
三日后,晨雾未散时,沈家众人已在祠堂拜别祖先。
众人上了马车,粼粼朝渡口驶去。
这几日变故太多,沈老夫人亲自下令封口,将陶氏通奸下毒之事死死压住,沈允一纸休书送她回了娘家,当夜陶氏便用一条白绫结束了性命,陶府的白幡只挂了一日便匆匆撤下了,而她那表哥赵庚,早被押入死牢判了斩刑。
拿到“百日散”的解药后,沈允咳血的症状渐渐止住,脸上也见了血色。
唯独沈有然始终沉默,苍白的眼神总是无意识地发飘,明明是最该笑闹的年纪,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晨光初绽,扬州运河上薄雾氤氲,水色映着天光,泛出淡淡的金。
沈家的马车缓缓停在渡口,仆役们忙着将箱笼搬上渡船,船身随着水流微微起伏。
沈允披着件素色长衫,站在岸边,回望着扬州城。
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比前几日清明许多,沈研站在他身侧,低声道:“三哥,风大,早些上船吧。”
沈老夫人拄着拐杖,由郝嬷嬷搀扶着踏上船板。
她回头望了一眼扬州城的方向,晨雾中的城郭轮廓模糊,唯有几处高楼的飞檐依稀可辨,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没说什么。
云鸾牵着沈有然的手,一步步走上渡船,少年的指尖微凉,紧紧攥着她的手,云鸾目光掠过人群,看向站在船头正与船家低声交谈的沈之珩。
沈之珩似有所感,忽地抬眸望向云鸾,唇角绽出淡淡笑意。
云鸾扭过头,带着沈有然往舱内去了。
艄公一声吆喝,船桨划开水面,渡船缓缓离岸。
正在这时,岸边忽然来了两辆马车。
云鸾转头定睛看去,却见那马车内走下几个陌生面孔,接着,又撩开帘子,请了车里的人出来。
是沈有窈。
沈之珩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轻声道:“那是崔氏的族长,他们逼迫祖母同意带沈有窈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