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鸾像是被吓到了,以帕轻掩唇,轻笑道:“那我们就等着,也好仔细瞧瞧咱们陈夫人的手段!”
她们倒是浑然不怕的,那济世堂的掌柜却是一脸焦急,小声对云鸾道:“哎呀,使不得啊,陈家同徐州的知府大人有亲戚啊……寻常惹不起啊……”
方知意也是脸色苍白,拉着云鸾的手道:“沈小姐,掌柜的说的是真的,你们快走吧,别为了我惹上官司……”
红药从未对外人透露过自己在为谁做事,故而方知意并不知道她伺候的那位公子是谁。
她本就善良,根本不愿意看到朋友为她官司缠身,故而才有此一说。
云鸾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只是,我们今日为方姐姐你解了此围,那么日后,方姐姐你可有打算?”
方知意看着云鸾,咬牙道:“不瞒妹妹,我其实一早心中便有主意了。”
她转头看向正望着自己的丈夫,道:“我想同陈家和离。”
方知意话音刚落,丈夫脸色就变了,与此同时,陈夫人的声音也传来,“不行!我不同意!我们陈家休妻可以,和离不行!”
方知意闻言浑身颤抖,泪水顷刻而下,她一步步走到陈夫人面前,指着陈夫人道:“凭什么不行?我犯了什么错?!”
“你们吞了我方家的家产,吞了我的嫁妆,欺辱我,苛待我,还把不能生孩子的污水泼到我的头上,我凭什么不能提和离?”
陈夫人睁大眼睛,“你……你胡说什么!你嫁了我儿子,什么不是我儿子的,你生是我儿子的人,死也是我儿子的鬼!我儿子只能休妻,绝不接受和离!”
方知意不愿同她这个不讲理的婆婆争,而是望向自己的丈夫,问:“故生,看在咱们自小相识、多年夫妻情义的份上,我且问你,我去意已决,你是和离还是休妻?”
方知意的丈夫看也不敢看她,低声道:“我……我听娘的。”
方知意当即惨笑起来。
“好!好一个你听你娘的!陈故生!我方知意这辈子都看不起你!你不是要休妻吗?好,今日就让大家伙都看看!”
她突然打开药箱,从药箱底层抽出一叠泛黄的纸张,“陈故生,这是你这三年来所有诊脉记录,济世堂的印章还在上头,你还不想承认吗!”
陈夫人脸色骤变,扑上来要抢。
方知意闪身躲开,将脉案高举过头:“上面白纸黑字写着,陈家明知是他不能生育,却逼我喝那些伤身的虎狼之药……陈家不让我出来行医,就是怕我泄露他不能人道的秘密!”
“父老乡亲们为我见证,我方知意在此立誓,今日要么同陈故生和离,要么我就带着这些脉案去敲登闻鼓!”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连连摇头,满脸不赞同。
“这方大夫莫不是疯了?和离的妇人,往后可怎么活啊?”
“十里铺有个妇人和离后,连嫁妆都没要回来,如今还在尼姑庵里浆洗衣裳过日子……”
“按照律例,和离虽能带走嫁妆,可这些年陈家早把方大夫的嫁妆吞了个干净,就算写了和离书,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讨得回来?”
“陈夫人此言差矣。”
开口的是云鸾,她转身走到台阶最前方,直视着陈夫人:“梁律有载,凡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方大夫既提出和离,便是依法行事,何来'只能休妻'一说?”
她声音不疾不徐,字字清晰,在场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陈夫人脸色一变:“你——”
“更何况,”云鸾直接打断她的话,“建炎三年大理寺判例载明,妻方提出和离,若夫家无正当理由阻拦,可诉诸官府裁决。陈夫人若不信,不妨去向官府问个明白,至于方大夫的嫁妆……”
云鸾轻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大梁律法明载,和离之后,妻方嫁妆当如数归还。若夫家故意侵占不还……”
她看着陈夫人,目光尖锐,声音陡然转厉,“以盗论罪,赃满十贯者,徒三年;五十贯以上,流三千里!”
听云鸾说的有理有据的,陈夫人忍不住有些害怕起来,“你……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信,你少拿自己杜撰的东西来唬我!”
“唬你?”
云鸾脸上露出有些奇特的笑。
前世的时候,在她察觉季砚临对她态度转变之后,她便想着和离,这些律法她自然早已在心中背的滚瓜烂熟,怎么可能会去杜撰?
“对了,”云鸾忽然轻笑,“建炎五年刑部补充条例规定,若侵占嫁妆数额特别巨大,主犯可处绞刑,从犯皆流放岭南。”
众百姓听闻,皆议论纷纷。
陈夫人睁大眼睛,双腿开始发抖。
不知道为何,她竟然有些怕这个能将大梁律法信手拈来的少女。
“当然了。”云鸾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陈家若是现在肯答应方大夫和离,乖乖归还属于方大夫的东西,或许……你们还有一线生机?”
陈夫人听罢没了言语,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就是不肯言语。
陈故生是读过书的,他知道云鸾说的这些绝非杜撰,但对于他来说,他亦是真的不愿同方知意和离,故而欲言又止,半晌后,还是垂下了手。
正在这时,有人突然从人群后喊道:“让一让,让一让……”
众人回头,只见先前急匆匆去寻方大夫的汉子,此刻正带着几个邻居推着一辆木板车赶来。
车上躺着个大腹便便的产妇,她面色惨白,满头冷汗,身下的褥子已被羊水和血水浸透。
那妇人眼神涣散,嘴唇因失血而泛白,双手无力地搭在隆起的肚子上,已是气若游丝。
“方大夫!求您救救我娘子!”
那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稳婆说……说胎位不正,她不敢接,让我们准备后事……”
方知意顾不得脸上泪痕未干,立刻扑到板车前。
她熟练地掀开被褥,手臂探入产妇的裙摆查看,手指在隆起的腹部几个关键穴位按压探查,脸色骤然一变:“不好!是足位难产,孩子的腿已经卡在产道了!”
那产妇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下涌出大量鲜血。
方知意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产妇身上,急声道:“快抬进医馆!再耽搁就要一尸两命了!”
济世堂的掌柜的见状立刻吩咐伙计们上前抬人。
云鸾对方知意道:“方姐姐你尽管去救人,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说罢上前一步,对围观百姓郑重一礼。
“诸位乡亲,人命关天,方大夫此刻需即刻去救治难产妇人。今日事急从权,还请大家行个方便,暂且做个见证——若官府来问,烦请如实相告。”
又对济世堂掌柜温声道:“掌柜的,劳烦您去请个稳婆来帮忙。待事了之后,我自会向知府大人说明原委。”
说罢,她整了整衣袖,从容不迫地站在医馆门前,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阿采也机灵地搬来一张椅子:“小姐坐着歇会儿。”
这番安排滴水不漏,只是等了一会儿,阿采就有些着急了。
“姐姐,大公子这会儿真能来吗?”
云鸾闲适地扯着手中的帕子,“等着吧。”
据她所知,这徐州知府陈应道可不是寻常人物——他可是户部刘侍郎的连襟。而那位刘侍郎,这些年一直为沈之珩办事,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沈之珩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她,就轻易处置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朝堂棋子吗?
街尾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衙役的呼喝声。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只见一队身着官服的差役簇拥着一顶青呢官轿疾驰而来。
“是知府大人来了!”
陈夫人顿时面露喜色,方才的慌乱一扫而空。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轿前,扑通一声跪下,扯着嗓子哭嚎:“族兄要为小妹做主啊!这群刁民要造反了!”
轿帘一掀,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中年男子阴沉着脸走出来。
“肃静!”他威严地一摆手,衙役立刻敲响水火棍。
他刻意不看陈夫人,公事公办道:“本府路遇民讼,按律当问。何人陈情?”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是知府大人啊,听说和陈家是未出五服的族亲……”
“这下糟了,那几个姑娘怕是要吃板子……”
陈夫人立刻上前,将整件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中年男子抚弄着胡须,不停地点头,双眼时不时瞟向云鸾。
“知府大人……”
云鸾见陈夫人混淆是非,立即上前一步,正要开口,那知府却猛地一挥手:“来人!把这群聚众闹事的刁民统统拿下!尤其是这个——”
他指着云鸾,冷笑道,“胆敢插手他人家务,先掌嘴二十!”
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立刻扑上来要抓云鸾。
红药剑锋一转,却被更多衙役团团围住。
陈夫人得意地站在通判身后,尖声道:“大人明鉴!这丫头方才还污蔑我儿子不能生育,该当拔舌!”
阿采怒道:“你要不要脸!什么叫污蔑,白纸黑字写的能有假吗?还有你这狗官,是非不分就敢动我家小姐,我看你是不想要你的乌纱帽了!”
徐州知府皱眉,怒气立刻浮上脸庞,“来人!给本官……”
话还未说完,一支羽箭倏地穿过人群,径直钉在了徐州知府身旁的轿子上,砰地一声!
紧接着,秦朝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沈相大人在此,我看谁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