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有窈竟不知自己这一等便等到了深夜。
她又冷又饿又困，因在公主府中，只能强打精神，面对满桌子的瓜果点心也不敢享用，只得暗自强撑。
她身子不好，自上次小产过后，就害上了血亏的毛病，如今饿的头晕目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竟是分外煎熬。
她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等表哥来了就好了。
她与表哥虽有夫妻之名，却没有夫妻之情，两人之间，更多的是表兄妹的情分，沈有窈其实也拿不准表哥会不会与她同心。
但她更愿意相信自己如今是在做一件大善事。
她甚至有些激动地想，也不知表哥得知自己来救他出苦海，会如何感激自己。
当初，表哥告诉她他有前世记忆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荒谬。
人怎么可能记得前世之事？
待得知前世两人最终做了夫妻后，沈有窈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倒是安分了下来。
只是她还是有些不信。
后来沈之珩的死讯果然传来，她瞬间就明白了。
表哥不是靠运气做到锦衣侯那个位置的，他是真的知晓前世之事。
她的下半生，果然还是要跟表哥绑在一起。
至于沈之珩……沈有窈心中浮现的，竟是一种扭曲的感情。
既念念不忘，又恨之入骨。
还有沈云鸾，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本该死在地牢里，如今却霸占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还嫁了薛晗为妻。
不过令她快意的是，薛晗甚至未跟沈云鸾拜堂就离开了上京，独留沈云鸾一人守着空房。
若今后叫她得势，她必定要在沈云鸾头上多踩两脚，好出口恶气。
沈有窈心中正这样想着，便见厅内进来两个内侍。
她迎上去，问：“公主殿下愿意释放我的夫君了吗？”
两个内侍相视一笑，并不回答，只说请她去沐浴更衣。
沈有窈不解，却还是跟着内侍去了。
她想，许是面见公主，内侍们觉得自己如今这副打扮有些邋遢了。
沐浴更衣一番也好，接连两夜的奔波，也该洗个热水澡去去晦气。
沈有窈跟随内侍进入一间温暖的华室内，室内有一架屏风，屏风后热气腾腾，果真是一方浴盆。
一旁的梳妆台上，枣红的托盘内，还放着一套流光溢彩的红色华服。
内侍们道：“请夫人沐浴更衣。”
沈有窈一时惊愕，不知公主这是何意。
一内侍道：“夫人大喜，很快您就知道了。”
沈有窈又是一愣，“什么大喜？”
侍女们拥上来，七手八脚除去她的衣裙，将她扶进浴桶中。
水面漂浮着各色花瓣，雾气氤氲，沈有窈全身浸泡在热水中，说不出的舒适。
沐浴完毕，侍女们为她涂上了香膏，重新梳了发髻，上了妆，甚至还为她簪上了一枚鸾鸟步摇。
金丝掐成的鸾鸟口中衔着一串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在烛光下流转着柔美的光泽。
“夫人真是漂亮，雪肤花貌。”侍女们七嘴八舌地赞美。
红袍加身，用的是最上等的丝绸，绣着繁复的缠枝并蒂莲纹样。
沈有窈在侍女们的赞美中飘飘然，虚荣心像泡沫一样膨胀，遮蔽了最后一丝疑虑，她全然忘记了问，为何要为她如此盛装打扮。
片刻后，有内侍打着白灯笼前来，见沈有窈已装扮完毕，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做出请的姿势，“夫人，请上轿。”
沈有窈见是公主府来人，又这般“客气”，顿时心花怒放，那点不安被欣喜冲得无影无踪，她扶着内侍的手，弯腰便钻进了轿子。
腊月寒冬，滴水成冰。轿子被稳稳抬起，吱呀作响。
轿子行了许久，越走越偏，外面的风声也越来越大，像无数冤魂在哀嚎。
最初的喜悦渐渐被颠簸和寒冷冻僵，沈有窈心里开始发毛，她忍不住掀开厚重的轿帘一角朝外看去。
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天地间唯一的光便是前方引路的内侍手中的白灯笼。
寒风卷着灰白的纸钱在空中疯狂乱舞，两侧是荒芜的枯树林和残破的石碑，一派坟场般的凄凉阴森。
“这、这是去哪里？”她声音发颤，朝着轿外问道，“公主殿下到底在何处等我？”
抬轿的内侍并不回答，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问话，脚步不停，依旧朝着那黑暗深处走去。
恐惧攫紧了沈有窈的心脏，她猛地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劲。
“停下！让我下去！我要见夫君！”她尖叫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轿门。
轿子猛地一顿，落在地上。
沈有窈立刻探出头去，然而不等她完全探出身，旁边黑影一闪，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中的铁棍。
“咔嚓。”
一声脆响，剧痛从小腿蔓延至全身，沈有窈一张脸迅速褪去了血色。
她瘫软在地，甚至发不出一声痛呼。
可她知道，她的腿，她的双腿，被人用铁棍砸断了。
那侍卫扔下铁棍，毫不怜惜地抓着她的手臂，像拖一个破麻袋，拖着她向前走去。
“不要……不要……放了我……”沈有窈哭泣哀求，可没有用。
她被拖进一座破败阴森的殿宇。
殿内烛火昏暗，阴风惨惨，高悬的惨白灯笼上，写着“奠”字。
正前方，赫然摆放着一座灵牌。
上书：离王之灵位。
灵牌之后，是一副巨大的、黑沉沉的棺材，棺盖尚未完全合拢。
殿内冷得冰窖一般，弥漫着燃烧的纸钱和香烛混合的诡异气息。
沈有窈趴在地上，心中的恐惧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内侍们退了出去，沈有窈拖着两条断腿，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想要从此处逃离，然而，很快，一双崭新的黑靴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黑靴之上，是月白色的衣摆，衣摆上绣着雷纹与苍柏，她下意识抓住那片布料，抬起泪水朦胧的双眼，望向来人。
“救我……”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被她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她看到的是谁？
如此苍老，如此瘦削，满脸伤痕，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