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筝将嘴里的饭囫囵咽下,看了眼李锐君,立马低头夹菜:“爸爸,家里离医院太远了,上班来不及的。”
李锐君没说话,默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没吃,静静看着,忽然哽咽道:“爸爸老了,连你也嫌弃爸爸?”
饶是对李锐君的套路不能再熟悉,李瑶筝还是一个激灵,身体的应激反应不受控制,手里筷子有一根掉到地上,她立即俯身去捡,身下的凳子因着她的动作咯吱作响。
突然头皮传来一阵剧痛。
李锐君一把抓住李瑶筝脑后的马尾,迫着她仰头看他。
“你跟你那个妈一样,都瞧不起我是不是?”
他的眼里甚至含着泪花。
李瑶筝被迫身子歪斜,脚下一动,踢倒了桌脚边立着的两个空啤酒瓶。
她忍着疼,一手护住后脑,口中连连否认:“不是的,爸爸,我没有,我怎么可能瞧不起你呢?”
李锐君置若罔闻,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哦,我知道了,你在外面谈男朋友了吧?谈了几个?”
不等李瑶筝回答,李锐君抓着她的头发,一个用力,将人直接从凳子上拽倒在地。
“我就知道,你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在外面勾三搭四,一点儿不把我放在眼里!”
—— (`皿′) ——
“你确定她会来这里?”
钟韵一大早驱车到了这个老旧的筒子楼里拍摄,直到十二点多才结束,与剧组的人分别以后,又让临时被抓过来带薪加班的庄婷自行下班,钟韵这才穿街过巷来到余城二中校外的停车场,将相机设备放回车里,然后坐在驾驶位质问竹九。
竹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两个小时前就来这边了。”
“在哪儿?”钟韵皱眉,“你怎么不早说?”
“还不是你们拍摄太无聊了,看得小爷困死了,”竹九懒懒道,“回去吧,她应该在二楼。”
钟韵拿了两个一次性口罩戴在脸上,在院门口与抽着烟闲坐的老大爷打了个招呼,再次进了筒子楼。
筒子楼很大,走廊很长,每层楼大约二十间房,共用两间厨房,厕所也只有东西两间,脏乱差到极点。
上楼梯时,几乎能在每个墙角看到尿印,更有甚者,钟韵上午在一侧楼梯的三楼半缓步台的正中央,发现一坨不知多少天的风干秽物。
好在现在是白天,开放式的走廊和楼梯间在日光下通明,如果是晚上,老旧的灯泡照明昏黄,光亮微弱,钟韵一个夜盲半瞎,实在难走。
钟韵从西侧楼梯上到二楼,左右张望,走廊里杂物堆积,一个人影都没有,刚要问竹九具体位置,忽闻一连串玻璃瓶倒地的脆响。
接着是椅子腿摩擦地面而后倒地的闷声。
竹九忽然急急道:“右手边第三个门,快去!”
钟韵心中一紧,几步过去,门里女人接连几声抑制不住的呜咽和男人的咒骂声清晰入耳。
这时,钟韵的视线突然穿过了面前的门,落进房间里——不大的房间里杂乱不堪,面目狰狞的男人正在施暴,一拳拳打向抱头蜷缩在地的女人。
钟韵一个恍惚,回过神来,眼前还是破旧的木门。
当即抬手砸门。
她面沉似水,出口的话却十分温和友好:“你好,有人在吗?”
门里男人的语气极其恶劣:“谁?”
钟韵:“我是剧组的摄影师,想到您家里取景拍摄,一小时给您一千块,您看可以吗?”
“一千块?”李锐君踢开脚边翻倒的垃圾桶,转身坐回桌前,嘬了口酒,“我这屋里乱得很,你去别人家拍去。”
“乱点没关系的,这样吧,我给您两千块一小时,包括给您打扫卫生和整理房间,怎么样?”
李锐君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习惯性咯痰,转头随口吐到地上:“我这儿正吃饭呢……”
钟韵直接道:“五千一小时,不行就换别家。”
“稍等!”
李锐君立马起身,冲着地上的李瑶筝低呵道:“快起来!没听见外边来人了?回你屋待着去!人家走之前你不许出来!”
钟韵在门外等了两分钟,面前的门才被打开。
一开门,烟味、酒味、体味、霉味,与饭菜香混在一起,直扑面门,钟韵隔着两层口罩都闻得真切。
“来,进来吧,”李锐君满脸堆笑,见钟韵身后没人,“哎?就你一个人啊?我这房间要打扫起来,你一个人两天都干不完。”
钟韵看着他,迈步进门:“没关系。”
李锐君中等身材,长得还算周正,只是他一笑,露出满口黑黄的牙,常年不刷牙的腐臭味混着烟酒气扑鼻。
钟韵皱眉,嫌恶地撇开视线,站在屋子里环视四周。
小小的方厅里,破旧的皮沙发被推到了墙边,上面堆满了脏衣服和杂物。
方厅中央放着一张八仙桌,三个木凳,其中一个木凳横倒在地。
桌上有酒菜,桌下满地烟头果皮酒瓶,灰色的水泥地面油亮发黑,还可见几块清晰的痰痕。
方厅南面的格子窗,脏到看不清外面,其余三面白墙因着年深日久的烟熏,而镀了一层茶色的黄,黄墙上还有一些或点或道的暗红痕迹。
房间里的一切与钟韵进门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那个挨打的女人。
方厅东西各一扇门,此时东边的门半开,里面有一张双人床,被子扭成团,与几件衣服一起堆在床上,同样满地脏乱,看起来没人。
西边的门紧闭。
钟韵能感觉得到,她要找的人就在那扇门里。
她一指西屋,对李锐君道:“这个房间我能看一下吗?”
李锐君脸色微变:“那是我女儿的房间,我女儿身体不舒服,不好见人的。东西两边都是卧室,一样的,你拍东卧就好了。”
钟韵勾唇:“那就从东卧开始打扫,你和我一起,看着点别丢东西。”
“哎!行行行。”李锐君放下心来,满口应下,转身朝东卧走。
他比钟韵略矮一点,钟韵跟在他身后,长眸半启,视线刚好落在他的后脑。
钟韵顺手捞起倒在地上的木凳,朝着李锐君的后脑一挥。
李锐君被砸得一个趔趄,直直跪在东卧门口,他愣愣转头,没等看到砸他的人,就一头栽倒在地。
“沃铐!”竹九惊呼,她虽然见多识广,与钟韵在异世时,也亲眼见钟韵杀过不少人,但没想到回到这边来,钟韵会突然动手,还下手这么狠,那砸人的木凳都坏了。
钟韵也没想到这木凳这么不结实,不过她看着晕在地上的李锐君,半点不慌。
“死不了。”
钟韵丢掉手里的半截凳子腿,转身走到西卧门口,深吸一口气,屈指敲门。
“李医生,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