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个周末老爷要回来。”
接到管家的电话之后,木槿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疼爱她和姐姐木婉的父亲已经变了,或许是从母亲离开之后,或许是在更久之前。
周六的下午,炽热的阳光气势汹汹地炙烤着大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翻涌起滚滚热浪。木槿背着斜挎包站在别墅大门口,这个家,似乎已经蒙上了一层陌生的面纱。
玄关处的铜制壁灯将光影切成菱形,木槿的影子在拼花大理石地面上晃了晃。她望着沙发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父亲的西装永远笔挺如刀,指节摩挲着貔貅摆件的动作和十五年前母亲忌日那天如出一辙,鎏金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回来了。\"木锋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绸缎,滑过寂静的客厅。
木槿摸了摸垂在身侧的手腕,那里戴着南教授送给她的银色手链。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道:\"嗯。\"
空气里浮动的香气,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沉水香,却在父亲书房的香炉里变了味道,混着皮革和账本的油墨气,成了某种令人窒息的符号。
父亲的目光从貔貅移到她背对着自己径直走向沙发另一端的身影,凛冽的瞳孔微微收缩:\"听钟叔说你很久没回家了。\"
\"没人,回来干什么。\"木槿脱口而出,话尾却不由自主地轻颤。
木锋转动着貔貅,鎏金在他掌纹间流转:\"苏老的三子就快回国了……\"
她看见父亲握着茶盏的指节骤然收紧,青瓷盏底在木几上磕出闷响,像极了那年姐姐摔碎玉镯时的声音——同样是在炎夏的傍晚,同样是父亲说起联姻的话题。
木槿想起了十二岁生日那天,父亲第一次带她出席商业晚宴,席间也用这样的语气,对姐姐说:\"婉儿,沈家公子和你很般配\"。那时她不懂\"般配\"背后的价码,只记得姐姐躲在房间里哭了整夜,后来偷藏的录取通知书被父亲撕成碎片。
“哦。”
“什么叫哦?”木锋的声线陡然增高,“小槿,苏凌熙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正直,谦逊有礼,从不沾花惹草,样样都好。”他语气稍顿,侧过头看向木槿,眼里透露出不容拒绝,“让他照顾你,我很放心。”
\"我过得很好。\"她盯着父亲领带夹上的木氏徽记,那朵半开的木槿花总让她想起母亲相框里的笑容,\"不需要谁来照顾。\"
木锋沉声,自从爱妻离世后,他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悲痛欲绝之中,他总能在木婉和木槿的身上看见妻子的影子,因此他一门心思投入到工作中,将心爱的女儿托付给肖家照顾。
对于两个女儿,他心里是有愧的。这些年他一直周旋于商界,费尽心思为她们挑选最可靠的未婚夫婿,只想在自己百年之后,两个女儿都能有安稳幸福的生活。
可是,他当初为木婉找到了他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没成想木婉死活不愿意,他也是想了各种办法让木婉答应,最终却弄巧成拙,女儿一气之下出国留学,父女关系一直没有缓和,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明显感觉到木槿对自己这个父亲也没有那么亲近了。
为今他知道,不能再以同样的方式对木槿了,欲速则不达,他可以等待,可以暂时让步,但他的女儿必须嫁给最好的人。
“先吃饭吧,我让李婶儿做了你爱吃的菜。”
餐厅的水晶灯在银器上投下细碎光斑,李婶儿端来的松鼠桂鱼还冒着热气,正是她童年时最爱的菜。
可是童年已经过去那么久,人都能变,更何况是口味呢。
木槿伸出云纹银筷,夹了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鱼身浇的糖醋汁甜得发苦,让她想起高考那年父亲逼她改志愿,说\"这是你母亲最想你读的专业。\"
她忽然看见六岁的自己坐在父亲肩头,在游乐园里啃着,父亲的西装上沾着糖丝,笑着说\"我们小槿要当最厉害的企业家\"。
现在这双递过的手,正握着骨瓷汤匙,在冬瓜盅里搅出涟漪,眸光里的笑意早已销声匿迹。
木槿的刀叉在瓷盘上划出刺耳声响,裹着浓稠酱汁的菲力在嘴里变得难以下咽。她看见父亲夹起一筷翡翠虾仁,悬在半空的手停了停,最终还是放进自己碗里。这个曾把第一口蟹黄汤包吹凉了喂给她的人,如今连夹菜都要衡量分寸,像在谈一桩必须精准计算的生意。
\"吃完了,走了。\"木槿的指尖捏起亚麻餐巾轻拭过嘴角,随后取下餐巾,叠放整齐放在左侧。
她不敢回头,怕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怕想起姐姐临走前说的\"小槿,你要守住自己的月亮\"。玄关的风掀起她裙摆,身后传来茶盏轻放的脆响,像某种未说出口的叹息。
直到雕花大门在身后合拢,木槿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她抬起手腕,南教授送给她银链在暮色中散发着微光,显得格外沉稳静谧。
餐厅里,木锋的汤匙沉入冬瓜盅,清汤里倒映着水晶灯的碎光,像无数个被揉碎的童年。
“钟叔。”
“在,老爷。”
“小槿这段时间可好?”
“小姐一切如常,基本上都待在学校,空余时间大多都是和肖家少爷待在一起。”
“嗯,有子翊在学校照顾她,我也放心。”
“老爷放心,小姐在学校非常认真,现在还当上了助教,好多人都羡慕咱们小姐。”
“助教?”
“好像是……哦,量子力学,南笙教授的助教。”钟叔说到这儿,露出欣慰的笑容,“听说这位教授年轻有为,小小年纪就是国家级的科研人员了,咱们小姐跟着她学肯定会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呵!
木锋冷笑一声,指腹擦过貔貅的眼睛:“我木锋的女儿什么时候要靠别人来给前途了。”
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钟叔立马闭嘴,卑躬屈膝站在木锋身后。
半晌。
\"她的资料。\"木锋盯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那时木槿还不到十岁,骑在他脖子上笑得眉眼弯弯。相框玻璃映出他自己的脸,鬓角的白霜比记忆里重了许多。
“是。”
暮色漫进窗棂,貔貅的鎏金在暗处渐渐沉下去,像一段永远停留在旧时光里的父女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