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松针上的露水正顺着瓦当滴落成串。叶怀南在紫檀床榻上辗转醒来,搭在棉被上的指尖微微颤动。她听见石臼研磨草药的清脆声响,睁开眼时,目光先触到床沿雕刻的缠枝纹——那纹样非兰非菊,倒与师父案头那幅《山海经》残卷里的\"忘忧草\"颇有几分相似。
“你醒了?”
细碎的捣药声戛然而止,穿月白襦裙的女子转身来,那双凤目仿若有春水荡漾,就如那日第一眼见到她一样。秀眉如黛,樱唇轻点,玉颊胜雪似凝脂,乌发如瀑垂腰间。,几缕碎发似有意无意地拂过颈侧,反将那瓷雕玉琢般的面容衬得愈发清绝。
叶怀南有一瞬的出神,但很快恢复如常:“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干涩与迟疑。
“两日。”少女抬起手腕在额间沾了沾渗出的薄汗,袖口扬起一缕好闻的草药香,看向她,“可还觉得有哪里不适?”
叶怀南试着支起上半身,将被褥轻轻揭开叠至内侧,双腿盘起莲花坐。运转周天时,丹田处有充盈的暖流涌动,除此之外,竟还有一股至纯至臻的清圣之气在体内流转。
这是?
\"别动真气!\"少女端着陶碗过来,碗沿还沾着新鲜捣磨的青黛色。她指尖抵在叶怀南腕脉处轻按,“毒火虽压下去了,但这脉息,还需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常。”
叶怀南心头微震,巫影族的毒素来难缠,眼前这位姑娘竟然能在两日内为她将毒素驱散至如此纯碎地步,不免对她的身份蒙上一层模糊之色。
“还未感谢姑娘相救,敢问姑……”
“云槿。”少女截住她的话,将陶碗搁于楠木矮几上,灵动的双眸散发出气韵迷人,“云朵的云,木槿花的槿。”
云槿,真是好听的名字。
“敢问云槿姑娘,可是师从慕清子?”
除了悬壶谷底那位隐世的慕清子,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人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化解巫影族的诡毒。传闻慕清子有一徒儿,却被她保护得很好,从未透露其行踪,世人连那徒儿是男是女、隐于何处都无从知晓。自己也是在师父与师伯的闲谈间得知,那孩子自幼被慕清子以秘术护着,连气息都未在江湖显露过。
“慕清子?那是谁?”云槿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你……不是她的徒弟?”叶怀南的眼中闪过片刻的惊讶,“那你为何能解巫影族的毒?”
\"久病成医罢了。\"她卷起衣袖露出小臂,若非叶怀南目力过人,几乎瞧不见那欺霜赛雪的手腕上,凝着两点淡若烟霞的细痕。
“何况这毒算不上什么,不过费些草木精魄而已。”云槿抱着陶罐继续碾药,不再出声。
辰时初,叶怀南扶着雕花床柱起身。穿斗式木屋的梁柱间透着股经年的木香,里间的小床榻上,靛蓝床褥叠得方方正正,枕边放着本线装书,书角卷起处露出\"本草\"二字。
“云槿姑娘,是独自居住在此吗?”
“对啊,早些年还有爹娘,后来他们都……”小槿犹豫了一下,碾药的手放慢了动作。
“抱歉!”
“没事啦,过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小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对了,你现在可以去浮苍泉,对你的毒有帮助。\"云槿头也不抬,往陶瓮里撒着晒干的金银花,\"沿着石板路走,见着三棵并生的银杏树就往右拐。\"她忽然抬头,发间的银铃随动作轻响,\"别用神识探路,那泉水通着地脉,容易惊着灵虾。\"
穿过晨雾弥漫的竹林时,叶怀南特意按落了腰间的\"凝月\"剑穗。石板缝里生着些叫不出名的药草,指尖拂过叶片时,竟有细微的灵气波动——这处看似荒僻的山林,分明被人用阵法隐匿了灵脉。
浮苍泉果然如云槿所言。三股清泉从岩石裂隙中涌出,在潭底聚成逆时针旋转的涡流。叶怀南褪去外衫踏入水中,凉意从足踝漫至心口的瞬间,丹田处沉寂两日的真气突然翻涌。她屏息凝神,看见水下有几尾半透明的虾子正围绕自己游弋,触须扫过伤口时,竟有淡淡的荧光渗出。
\"这泉水……\"她指尖凝聚一缕真气,看着被毒侵蚀的经脉在灵泉中如冰雪消融,忽然想起小槿腕间的疤痕。寻常人若长期泡在这灵泉里,怕是早被灵气灼坏了经脉,可她……
巳时三刻,叶怀南回到木屋时,正撞见云槿踮脚往房梁上挂晒干的草药。竹篮歪在脚边,露出半块沾着草屑的粗布。
\"回来啦?\"云槿转身时,发间沾着片蒲公英,\"等会儿,药马上好。\"
她掀开灶上的粗陶锅盖,白汽蒸腾中,叶怀南看见锅底沉着几味罕见药材:除了常见的金银花、紫花地丁,竟还有三株完整的\"雪顶冰莲\"。
\"姑娘用这么珍贵的药材……\"叶怀南话未说完,就被小槿塞进手里一个粗陶碗。深褐色的药汁表面浮着层油光,凑近便能闻到混合着苦艾与檀香的气息。
\"修仙的人总爱把药材分三六九等。\"云槿蹲在灶台前拨弄柴火,火星子映得她脸颊泛红,\"在我这儿,能救人的就是好药。\"她忽然伸手,替叶怀南拂去肩头的竹屑,\"去年冬天,有只受伤的麂子闯进院子,我用雪顶冰莲给它敷伤口,现在它还常带些野果来呢。\"
叶怀南盯着碗里的药汁,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悬壶谷底,师父请慕清子替她炼制\"清毒散\",耗尽了毕生收藏的三株冰莲。那时她不懂事,嫌药苦闹着要吃糖,如今再看这碗药,忽然品出些别样的滋味。
\"张嘴。\"云槿的声音打断思绪。叶怀南端起碗刚抿了一口,就皱起眉头——这药比记忆中师父煎的更苦,苦得舌根发麻,喉头泛酸。
\"张嘴!\"云槿忽然伸手托住她的下颌,另一只手用木勺舀着琥珀色的液体递到唇边,\"槐花蜜,去年收的。\"
甜腻的花蜜混着药汁滑入喉咙,叶怀南却觉得舌尖发颤。小槿的指尖还停在她下颌,带着常年与草药相伴的清凉气息,像极了浮苍泉里的灵虾触须。
\"你们这些修仙的人啊……\"小槿忽然轻笑,抽回手时带起一缕发丝,\"明明怕苦怕得紧,偏要做出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切成小块的蜜饯,\"尝尝,山楂蜜饯,开胃。\"
叶怀南捏起一块放入口中,酸甜滋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
“云槿,你都不知我善恶,就把我带回家医治。”
“你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在药里下毒,就喝了。”
“我相信你,不会下毒。”
“我也相信你,不是恶人。”
一时间,两人都没在言语。
忽然,窗外传来细微的鸟鸣。叶怀南抬眼望去,只见一只翠鸟停在窗棂上,正盯着云槿手中的蜜饯。
\"青羽!\"她笑着抛去一块蜜饯,翠鸟衔住后振翅飞走,\"这小家伙最贪吃,去年受伤时被我救过,现在常来讨吃的。\"
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叶怀南忽然想起师门典籍里的记载:凡有灵物相伴者,必具灵根。可云槿分明没有修炼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