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悬壶谷雾霭沉沉,青竹梢头凝着的水珠坠在青石小径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竹舍里,药香混着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云槿正攥着那本“草木记”,指尖摩挲着泛黄的扉页,那页角卷着母亲常年翻阅留下的弧度,连纸纹里都渗着白芷与茯苓的淡苦气息。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寻找母亲留下来的细腻余温。
“前辈,阿娘她……是怎么死的……”云槿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声音发颤。
慕清子站在床前,指尖悬停在竹编椅背上,袖口带起的风拂得烛火明明灭灭。她眼神微微一暗:“你可听过长生之术?”
云槿摇摇头,叶怀南则是说道:“我曾在天宗藏书阁翻阅《骨玉录》时,看见上面有过记载。相传悬壶谷有一种长生之术,可容颜不老,筋骨不腐,精气不绝。”
慕清子微微颔首:“这长生之术是我悬壶谷历代谷主相传的绝学,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此术。”她的眸光骤冷,“没成想,竟被那魔教细作钻了空子。”青瓷茶杯在她两指尖瞬间碎裂开来。
青羽轻轻按住慕清子颤抖的肩膀,素白袖口滑下三寸:“谷主,仔细身体。”她望向窗外翻涌的雾岚,声音忽然变得极远,“三十年前,谷主游历至西山脚下,救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遂将其带回谷里医治,并为他取名为楚离。楚离孤僻寡言,却天赋异禀,十岁时便能使用御蝶术操控谷中灵蝶,十二岁时已经炼制出最顶级的凝血丹。那段时间,谷中陆续有弟子离奇失踪,却怎么也查不出原因。”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半片焦黑的蝶翼:\"直到第二十一个弟子失踪那日,我在他窗下拾到这东西……\"
云槿攥着书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她想起梦魇里,那黑袍人掌心翻涌的黑雾中,袖口里飞出的无数张开血盆大口的黑色蝴蝶。
“当晚我去找他,见他房中灯亮却无人,药柜也未闭合,就想着帮他合上。谁知,竟发现那是一条密道。\"青羽闭了闭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化作青鸟进去一探究竟,顺着密道越往里,血腥味混合着腐臭味就越浓烈。我仔细一看,那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血咒,别提多渗人。顺着通道走出去,竟是后山的禁地!猩红的祭坛中间,他正操控着一群黑蝶,吸食着那消失的二十一名弟子的精魄……”
“那个畜生!”慕清子厉声呵斥道,“我救他回来,教他医术,他却偷学谷中禁术,妄图以三百六十修士的精魄炼制长生药!我废了他的双臂,将他逐出悬壶谷,以为他能就此悔过……没曾想,他竟是那魔族从三十年前就开始布的局!”
慕清子的音量提高了不少,其愤恨之意不觉明历:“我将入谷的结界每月换一次,确保他不能再进谷害人。我在浮苍山设下灵力结界,以为这样就能确保你们母女的安全,却没想到,楚离仅用了七年时间,就在谷外养出了能破结界的噬灵黑蝶。”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滑落,精致的脸上浮上一丝苍老之色,“当清瑶的护心珠碎裂时,我知道她宁死也没有告诉那个畜生进谷的入口。”
慕清子忽然跌坐在竹椅上,广袖扫落了案上的药罐:“是我对不起清瑶……”
云槿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眼前闪过无数黑蝶振翅的猩红画面。叶怀南及时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让她想起阿娘临终前替她盖被子时的触感。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耳边仿佛响起若有若无的哭号:“楚离抓了阿娘,是为了找到我吧。”她想起在梦境里,他问过母亲“那孩子在哪?”
慕清子闻言一愣,喉头微动,却是久久没有开口。
“我曾在自己的梦魇里,看到了楚离操控黑蝶的画面。他想抓的,不是阿娘,是我。他想用我的精魄来做凑成长生药的最后一味药引,对吧?”云槿的语气很淡,淡得像是在叙述一段关于别人的故事一般。
慕清子叹了口气,缓缓点头。
“可我为什么没有这段记忆?”云槿不明白。
慕清子顿了顿,似是做了什么决定,缓缓起身,从里屋的樟木柜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递给云槿:“这是清瑶留给你的。”
云槿颤抖着接过木盒,盒盖上刻着细小的草木纹路,打开看见里面躺着一封泛黄的信笺,封面上写着“槿儿亲启”,这是阿娘的字迹,带着阿娘指尖的温度。
“槿儿,阿娘希望你永远都看不见这封信。十七年前的浮苍山畔,你阿爹听见松涛里有婴儿哭声,我们找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在木槿花丛里发现你。你攥着花枝的小手那么紧,指甲缝里都渗着淡紫色的汁液,像是生来就与这花绑定了缘分。你看着我们,笑得那样甜,于是我们便带回了你,取名为云槿。”
云槿指尖骤颤,踉跄着向后退去。叶怀南长臂一伸,将她稳稳圈入怀中。她双眼含泪地看着叶怀南,叶怀南则是轻轻将她的头靠至自己肩上,给足她安心与勇气。
“槿儿,你体内与生俱来的灵力藏着劈山斩海之势,命数非凡,却也极易招惹祸患。我担心你小小的躯体无法承受这样强大的醇厚之气,就将你带回悬壶谷,求师父封印住你体内的灵力。师父宽厚,虽然我违反谷规,但她仍耗散五十年修为,在浮苍山布下灵气结界,护我们一家三口平安。”
木槿缓缓抬眸看向慕清子,只见她鬓角的墨丝下藏着几缕银白。耗去五十年的修为,她的长生之术……
“可我还是小瞧了魔族的手段,楚离竟利用噬灵蝶找到了我们。幸而遇见天宗少年相救,我看出你们日后会有羁绊,所以我将贴身玉佩赠予她,望有一日你们重逢时能认出彼此。”
叶怀南的指尖在袖袍下反复摩挲着那枚云纹玉佩,羊脂玉在此刻变得滚烫,她还记得当年清瑶前辈将玉佩交给她时的眼神。
“阿娘应是不能再为你梳发簪花,不能陪着你长大了,槿儿,可会怨娘?如果可以,阿娘真想看看我的槿儿长大后的模样,定是楚楚动人,落落大方。”
云槿的身体因剧烈的悲伤而颤抖不已,决堤的泪水几乎要让她窒息。叶怀南将那枚云纹玉佩放至云槿手心,自己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她的手。
“有一件事,我们一直瞒着你。阿娘希望你做个快快乐乐的普通人,忘掉儿时那些残忍的经历,因此用忘忧草消除了你部分记忆,你可会怨娘?槿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切勿踏出浮苍山和悬壶谷,阿娘会变成山间的每一缕清风,陪伴着你。——娘 清瑶”
看完信笺的云槿已经瘫软在叶怀南的肩上,泪水如珍珠般滴落,很快就浸湿了信的一角。她忽然想起,每逢木槿花开的时节,阿娘总会在她枕边放一朵半开的花,说这样能梦见最甜的梦:“原是我害了阿娘。”泪水已决堤,她多想哪日醒来之后,还能在枕边看见一朵半开的木槿花。
“傻孩子,这如何能怨你?”慕清子心疼道。
叶怀南将云槿紧紧搂入怀中:“小槿,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无需自责,清瑶前辈定也不愿见你如此伤心。你有我,任何事情我都与你共同面对。”
“慕清子看着叶怀南怀里的云槿,缓缓说道,\"清瑶说,就算用尽余生,也要换你一世安稳。\"
“前辈,我想找回那些记忆。”云槿的话语混合着风吹竹叶的声音传来,轻柔却坚定。
慕清子闻言一愣,随后叹息着抽出衣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瓶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雪梅图案:\"这是覆雪散,能驱散忘忧草的药性。但……这个过程会很痛苦。\"她看向云槿,“你想好了吗?”
云槿俯身行礼:“请前辈赐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