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刻,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尚未褪去,军营里已是一片热闹景象。
士兵们抱着酒坛穿梭于营帐之间,烤羊肉的香气混着炊烟弥漫在空气中,偶尔传来几句粗犷的笑声。然而,叶怀南的中军帐内却气氛冷凝,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帐幕上,如同被风吹得扭曲的铁网。
“辜将军可知,为何这魔族之战迁延数年未决?”叶怀南指尖轻点地形图上的黑水河渡口,目光如寒星般锐利。她身着一袭素白道袍,外罩的软甲尚未卸去,肩甲上的鎏金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辜将军的手不自觉地按上腰间刀柄,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刀柄上的防滑纹:“末将愚钝,还请真人明示。”这位征战多年的老将嗓音沙哑,像是被风沙磨过的刀刃。
叶怀南转身时,道袍下摆扫过椅边的鹿头骨——那是去年北疆之战缴获的魔族图腾。“将军觉得,每次合围时魔族总能精准突围,当真是天意?”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尾音像冰锥般刺入人心。
辜将军浑身一震,铜铃般的眼睛骤然睁大:“您是说……军中有内鬼?”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帐门,却见无渊正抬手在门框处虚画一道符印,淡蓝色的光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正是天宗秘传的隔音障。
“啪!”辜将军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碗碟跳起老高,“哪个龟儿子敢吃里扒外?老子非把他心肝挖出来下酒不可!”他腰间的酒葫芦随着动作晃荡,发出空洞的响声,显是早已喝了个底朝天。
无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指尖传来的触感如同按在一块烧红的铁板上:“将军且慢,您看这地图——”他抽出腰间的玉尺,在图上点出几个红点,“上月黑水河之战,李崇将军的前锋营为何突然转向?还有三日前的粮草调度……”
“李崇?”辜将军的声音突然卡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他想起三天前庆功宴上,那个总是拍着他肩膀大笑的汉子,递来的酒碗边缘似乎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泽。他猛地甩头,耳坠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不可能……他去年还为救我挨过魔族的毒箭……”
叶怀南忽然抬手,食指在鹿角椅的扶手上轻叩三下。这张用雪原巨鹿头骨制成的座椅是她的战利品,每次指尖触到鹿角上的剑痕,都会想起初入战场时的腥风血雨。“三日前他调走的那队精兵,正是我暗中布置的斥候营。”她从袖中取出一片碎甲,上面暗红的血迹早已发黑,“这是从乱葬岗找到的,属于他亲卫的玄铁护心镜。”
辜将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兵器架上,长枪倒地发出刺耳的声响。“那天他说……说要伏击魔族斥候……”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原来那些惨叫,是咱们自己人……”
帐外突然传来一声马嘶,惊得烛火猛地一跳。无渊快步走到帐口,掀起帘角向外张望,只见远处李崇的营帐前,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搬动酒坛。他回头时,目光与叶怀南相撞,两人同时点头。
“这是凝息露。”叶怀南掌心向上,一枚水蓝色的玉瓶凭空出现,瓶身上流转的光晕如同被困住的月光,“无色无味,可解百毒。将军今夜派人混入酒肆,在主帐的酒坛里各滴三滴。”她将瓶子推向辜将军,指尖在瓶身上轻轻一弹,发出清越的声响,“竹幽散虽烈,却怕这九嶷山的灵露。”
辜将军接过瓶子时,指腹触到瓶身上刻的小楷——那是“净尘”二字,是天宗弟子随身携带的制式药瓶。他突然想起,每次大战前,叶怀南都会亲自为重伤的士兵喂下这种灵露,那些本该断气的汉子,总能在她手中多撑三日。
“末将这就去办。”他将瓶子揣入怀里,铁打的汉子此刻却红了眼眶,“若真查实是李崇...末将愿亲自执刑。”
“不急。”叶怀南起身走到地图前,玉尺在图上划出一道弧线,“他不过是枚棋子。今夜的庆功宴,才是钓出幕后黑手的饵。”她转身时,道袍上的暗纹突然发出微光,那是用天蚕丝绣的北斗七星,每到子夜便会泛起荧光,“无渊,你去安排十二弟子埋伏在帐外,记住,只等笛声起时再动手。”
“师姐放心,音障和缚魔网都已备好。”无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青铜符印,每枚符印上都刻着不同的兽首,“若来的是夜犰族,这十二黑兽印正好对症。”
帐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云层遮住了月亮,只有几颗孤星在天幕上闪烁。叶怀南走到帐口,望着远处李崇营帐中透出的灯光,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鹤首领的玄笛,最近出现在离军营三十里的黑风林。
“辜将军,”她忽然回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今夜的酒,咱们要让它越烈越好。”她抬手轻挥,帐外的灯笼突然同时亮起,暖黄色的光晕中,隐约可见巡逻士兵腰间的佩刀在反光,“毕竟,最高兴的时候,就是防备最弱的时候。”
云层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如利剑般刺破黑暗,照亮了中军帐前的校场。那里,士兵们正抬着烤全羊走过,羊皮在火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却无人注意到,他们腰间的水壶,都在今晚换了新的皮囊——那是叶怀南亲自吩咐的,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稀释过的凝息露。
夜风吹动帐帘,带来远处的歌声:“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叶怀南望着天上的孤星,想起小槿在玉简里说的话:“当北斗第七星偏移时,便是魔尊现世之兆”。她握紧腰间的凝月,剑柄上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今夜,或许就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无渊,”她忽然说道,“去把我的冰蚕软甲拿来。今夜过后,恐怕再无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