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夜,是被霓虹灯和爵士乐泡软的。霞飞路上,“仙乐门”歌舞厅的招牌流光溢彩,像一颗镶嵌在夜空中的巨大宝石,吸引着三教九流,吞噬着光怪陆离。门口车水马龙,衣香鬓影,与几条街外棚户区的昏暗破败,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此刻,“仙乐门”的后台化妆间里,却没有前台那般喧嚣。
苏槿坐在梳妆镜前,镜中映出一张秀美绝伦的脸。她正由侍女帮忙换上一件月白色的改良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银线槿花,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温婉如水。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似在专注地看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尖,实则心思早已飘远。
“晚晴小姐,该您上场了。” 侍女轻声提醒。“晚晴”是她在“仙乐门”的艺名,取“人间重晚晴”之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苏槿轻轻“嗯”了一声,站起身,理了理旗袍的下摆,那温柔的眼神中,瞬间换上了职业性的、略带忧郁的妩媚。她拿起桌上的白色羽毛扇,莲步轻移,走向那片流光溢彩的舞台。
舞台上,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钢琴声缓缓流淌,她启唇,歌声如夜莺啼转,清澈而略带伤感,唱的是时下流行的小调,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触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台下掌声雷动,觥筹交错,无数双眼睛贪婪地注视着她,其中不乏“黑桃”组织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苏槿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掠过台下的每张脸,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段可能有用的对话。她的任务,就是在这温柔乡、销金窟里,织一张无形的网,收集那些可能关乎国家存亡、组织安危的情报。
一曲唱罢,掌声雷动。苏槿微微屈膝行礼,正要退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女人。
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她独自坐着,面前只有一杯清水。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头发短而整齐,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分明的侧脸。她很高,即使坐着也能看出身形的挺拔,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她的皮肤是冷白的,眉眼细长,眼神锐利如鹰,正淡淡地扫视着全场,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和审视,仿佛这靡靡之音、纸醉金迷都与她无关。
苏槿心中微微一动。这个女人,她似乎在几天前“黑桃”某个小头目光顾“仙乐门”时,见过一次,当时她就坐在不远处,同样是这样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直觉告诉苏槿,这个女人不简单。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维持着笑容,款款退入后台。刚到化妆间门口,一个“仙乐门”的小厮鬼鬼祟祟地凑上来,低声道:“晚晴小姐,有位先生在后门等您,说有东西要交给您。”
苏槿眼神一凛,知道这是“青梧”的联络信号。她不动声色地塞给小厮一块大洋,“知道了,别声张。”
她没有立刻去后门,而是先回到化妆间,借口补妆,从梳妆台一个隐蔽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她刚刚在台上观察到的重要信息——一张写有“黑桃”近期可能有重要会议的时间地点的小纸条,用特殊药水写成,肉眼难辨。
小心地将纸包藏入手袋,苏槿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情绪,从后台的偏门绕向后巷。
申城的后巷总是潮湿而昏暗,弥漫着垃圾和污水的气味。远离了“仙乐门”的喧嚣,这里只有路灯昏黄的光和偶尔掠过的野猫。
后门果然站着一个人,不是“先生”,而是一个穿着工人服的中年男人,是“青梧”的交通员老陈。
“晚晴小姐。” 老陈低声问候,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东西在这里。” 苏槿迅速将手袋里的油纸包递给老陈。
老陈接过,正要转身,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呵斥:“站住!刚才是不是有人过来了?搜!”
苏槿和老陈脸色同时一变。是“黑桃”的人!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跟过来了?难道是刚才在台上被盯上了?
“快走!” 老陈当机立断,将油纸包往怀里一塞,转身就想从另一个方向突围。
但已经来不及了。几个穿着黑色短打、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堵住了巷口,手里拿着手电筒,光线乱晃,很快就照到了他们。
“嘿嘿,果然有人!” 为首的汉子狞笑一声,“带走!”
眼看就要被抓住,一旦被搜身,油纸包暴露,后果不堪设想。苏槿心沉到了谷底,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对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一栋楼的阴影里窜了出来!
动作快如闪电,甚至没看清来人的样貌,只听到几声短促的闷响和骨头错位的声音。那几个“黑桃”的汉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完整的惨叫,就一个个捂着脖子或肚子,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苏槿和老陈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站在那里的人。
正是刚才在“仙乐门”角落里看到的那个女人。
她站在昏黄的光线下,身形高瘦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刚才还锐利的眼神此刻更冷,仿佛结了冰。她甚至没有看地上的人一眼,只是抬眸,看向苏槿和老陈,声音低沉而清冷:“还不走?”
老陈反应过来,拉着还有些怔忪的苏槿,立刻从旁边的小路跑开。
跑出很远,确定安全了,苏槿才停下来,回头望去,那条小巷早已恢复了黑暗和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刚才那个是……” 老陈也心有余悸地问。
苏槿摇摇头,心中却记住了那个冷冽的身影和那双冰冷的眼睛。
申城的夜,风似乎更紧了。她隐隐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而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的生命里,激起了第一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