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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凝望着堂下张琳紧抿的唇线,忽觉世人皆道庶女如莠草,需得拼尽性命才能在泥沼里挣得生机。

她本欲远离宗族倾轧,携夫君觅一处桃源栖居。

偏生流言如刀,将亡夫刻成贪财忘义之徒...

忽而冷笑:若真如传言所言赘婿贪得无厌,何以会与庶女一同分府别居、甘守清简...

究竟是谁在颠倒黑白?

沈知意方欲启唇,却被李承渊先发制人。

“张琳,你言夫君欲携你迁居织羽国,然市井传言与你所言大相径庭。世人皆道他贪慕岳丈家财,与令兄争执不下才酿此祸端,更有你兄长供词称其‘因争产未遂而自戕’。你且说说,为何供词与传言相差甚远?”

张琳面色冷凝,从袖中取出一张揉皱的宣纸,眼底掠过痛楚:“此信乃外子搬回张府后所书,临了前一日才交于我。”

赵桉忙接过呈给李承渊。

李承渊忽而抬眸:“你可敢为证言与证物立下血誓?”

张琳挺直脊背:“民女对天起誓,今日所呈皆为实情,若有虚言,甘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李承渊望着眼前人的笃定,将宣纸拍在案上:“赵桉,备马!”

柳母凑近张琳,声气发颤:“方才那纸上,我弟弟写了甚?”

沈知意亦撑着躺椅扶手前倾,目光灼灼落在赵桉手中的宣纸。

待那纸条递至眼前,只见力透纸背处写着:“若我突遭横死,必是冤案!速携仵作验尸!”

“赵桉,传老邢同行。”

赵桉低声回禀:“大人,老邢回乡省亲,已离青洲两日。”

李承渊眼底掠过一丝诧异:老邢竟不在署中?验尸之事刻不容缓,这可如何是好?

沈知意见状轻咳一声:“大人若不嫌弃,民女倒可一试。”

她按住欲扶她的柳莹:“昔日偶读《洗冤集录》,又偷学过老邢验尸手法,或能派上用场。”

李承渊挑眉:“你?一个官媒懂仵作行当?”喉间讥讽化作一声叹息:“且你伤还未愈…”

“无妨!”

沈知意扯了扯绷带,扯出抹笑意:“不过是走得慢些,动起手来,未必输给那些须眉!”

赵桉领命为几位女子备下马车。

车帘落下时,沈知意忽然按住柳莹:“为何从未听你提过,你原是水泉镇出身?”

柳莹猛地一颤:“知意,我…我非有意相瞒…”

“那日刘三娘暴毙,你亦在场,为何不肯将她的身世细节告知于我?”

沈知意盯着好友躲闪的目光,目光如炬。

柳母忙在旁赔笑解围,粗糙的掌心轻轻拍着沈知意手背:“沈姑娘莫恼…三娘自小跟着我学红媒手艺,莹儿虽承了我的衣钵,却始终对这行当不上心。三娘那孩子勤快,总说要帮莹儿分担活计…”

沈知意望着柳莹,忽觉这相处多年的好友竟似隔了层薄雾。

柳莹张了张口,却只听见车外马蹄声碎。

往日里她们同塌而眠时说过的那些体己话,此刻都成了堵在喉间的刺,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显得太轻太淡。

一旁缄默良久的张琳瞧着外甥女笨拙的模样,终是开口:“沈媒人,我虽与家嫂鲜少往来,却常听莹儿说起你。前些时日她归家养伤,嘴里尽是‘知意如何如何’。”

沈知意闻言侧眸:“既对红媒行当毫无兴致,又何必耗神费力承了官媒差事?”

柳莹死死抠住车壁木纹,话音裹着怨气:“还不是母亲…?若刘三娘还在,她才是娘亲最得意的弟子,哪轮得到我被这劳什子枷锁困住…”

说到此处,她忽的噤声。

抬眼望着母亲鬓间的白发,余下的话像被剪断的绳线,化在唇齿之间。

柳莹忽的握住沈知意的手:“可你不同,知意。”

“哦?倒要听听,我有何处不同?”

“说不上来的。”柳莹歪着头。

“从前只当说媒是牵线递帖的营生,直到见你为落难女子据理力争,为蒙冤妇人踏破公堂...才晓得这官媒二字,竟能担起女子半生安危。”

“自从跟着你见了这些世面,我竟觉得这官媒差事,不像从前那般乏味了。”

车厢内忽的静了下来。

柳母捏着帕子的手悬在半空,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不知是为其刚没的弟弟,还是为女儿眼中燃起的星火。

沈知意望着好友发亮的眼睛,只觉胸腔里似有冰块轰然化开。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水泉镇。

李承渊忽然开口:“沈媒人上次来可还是个九品官媒。可还记得?”

“当然,此生都难忘记。”

尤记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为寻毒害刘三娘的凶手。

顺便见证了穷秀才张宝申和果农之女于茜修成正果的喜事。

而这次来,不想又是一场冤案。

暮色如墨,柳莹望着天边残阳,惊呼道:“大事不妙!知意,我家中厢房早前改作库房,如今实在腾不出空房安置你与李大人...况且舅舅新丧,舅母府上怕是也不便叨扰…”少女的面上尽是惶急之色。

沈知意反手拍了拍她:“这有何难?水泉镇的客栈我熟得很,上次来时还在那儿住过两晚!”

说着挑眉看向李承渊,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调侃:“李大人不嫌弃的话,倒是能与我做个邻居。”

李承渊负手而立,闻言淡淡瞥她一眼:“既如此,便与沈官媒同去。”

柳莹咬着唇,望着二人神色,满心愧疚几乎要漫出来。

李承渊利落地翻身下马,未等沈知意反应,长臂一揽便将她横抱而起。

她未愈的伤口骤然牵动,惊呼还未出口,人已稳稳落在马背上。

众人望着这突然的变故,皆是一愣。

柳莹更是掩唇窃笑。

沈知意耳尖通红如霞,挣扎着要下地:“李大人这是何意!”

李承渊却神色自若,轻掸衣袍褶皱:“身负重伤还想步行?莫不是想让我等到月上中天?”

他语调平淡。却让沈知意一时语塞,只能气鼓鼓地别过脸去。

行至客栈门前,李承渊抬手示意:“下来罢。”

沈知意咬着唇,偏要自己下马,强撑着侧身挪动。

不料伤口突然扯痛,她一声闷哼,险些从马背上栽落。

“别动!”

李承渊一个伸手稳稳托住她腰肢,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她抱下马。

沈知意撞进他衣襟,抬眼便撞进那双盛满怒意与担忧的眼眸,脸颊瞬间烧得滚烫。

“逞强。”

埋怨着将她放下:“明日还要验尸,若是耽搁了,看你如何交代?”

沈知意气呼呼地转身,却因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

身后传来的叹息声里,似是裹着无奈与隐忍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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