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六这一声‘堂姐’把乔雨眠叫懵了。
她确实告诉高六假装成自己家的亲戚,可没想到高六刚进院子就开始演上了。
只觉得身后一阵劲风,她被人拉了一把。
陆怀野严肃的声音响起。
“别动手动脚的。”
高六没觉得尴尬,只是憨笑着。
“这就是姐夫吧,姐夫你好。”
来指路的两个婶子十分热心地凑过来。
“雨眠,你这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啊,你这堂弟这么远都过来找你了。”
高六笑着点头。
“婶子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家里闹灾,还是我叔拉了我家一把,要不然我和我妹都饿死了。”
“现在我说去建设大西北为国家做贡献,我肯定得多照应着我堂姐了。”
高六趁机把车上的米面油搬了下来。
“这是我给你拿来的一点年礼,你们家也能好好过个年。”
他从车上的筐里拿下来四个苹果。
“婶子,麻烦你们给我指路,这个就当见面礼。”
这两个苹果可珍贵得很,两个婶子乐开了花,一会夸赞高六有良心,又赞扬了两句乔雨眠好人有好报,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陆家。
外人离开后,这戏也算演完,高六掀开了车帘。
“下来吧,我们进去。”
陆家人知道车上坐着的就是乔雨眠花大价钱请来给陆老爷子看病的大夫,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帘子揭开,跳下来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矮小干瘦,干枯发黄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垂在肩膀,像是十年前闹饥荒时营养不良的模样。
陆家人看到小姑娘这样,把头目光看向乔雨眠。
乔雨眠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高六,你不是说……”
高六眼睛斜了一下,笑意不减。
“这是小花,长这么大你都认不出了吧。”
乔雨眠顺着高六的目光看去,看到田桂花正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假装是泼水的模样,实则一直往这边看。
她只好应和下来。
“可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认不出来了。”
“外面冷,我们进屋说话吧。”
乔雨眠给了陆怀野一个眼神,陆怀野接过高六手里的物资车,高六和小姑娘则是被乔雨眠请进了屋。
进了屋子,乔雨眠把高六扯到一旁。
“这‘青小子’居然是个小姑娘?”
高六还没回答,‘青小子’在一旁道。
“在鬼市那种地方,多少要隐藏一下身份的,不是有意骗你。”
“如果你觉得我是个小丫头信不过我的医术,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她嗓音沙哑跟在鬼市听到的差不多,乔雨眠打消了不信任的想法。
乔雨眠把准备好的热毛巾递到她手里。
“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觉得高六带着你一个小丫头翻山越岭的来我们这不太安全。”
“下次再来看病,我们和提前去接你。”
“青……青大夫,你冷不冷,我给你做个鸡蛋汤,你喝了暖暖身子。”
小姑娘用毛巾擦了擦手。
“你就叫我小花吧,鸡蛋汤不用了,先去看病人。”
陆老太太打开门西屋的门,将人引了进去。
其他人没进去,只有乔雨眠跟陆老太太走进了房间。
“麻烦把病人的双手拿出来。”
陆老太太将陆老爷子的双手从被子里拿出,可能是动作太大,惊醒了陆老爷子。
陆老爷子只是嘀咕了几句,可终究还是因为身体虚弱,再次昏睡了过去。
陆老太太忍不住哭了起来。
“自从醒过来就都是这样,昏睡的时间多,也吃不进什么,有时候精神好一些就说些以前的事,好像脑子不清楚了。”
小花点点头。
“嗯。”
她始终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起伏。
才十五六的年纪,一双眼睛像是看遍了沧桑,不会再为任何情绪动容。
她先是看了看陆老爷子的双耳,又让陆老太太扒开了嘴看了一下舌头。
然后脱下一直戴着的手套,看到她的手,乔雨眠尽量压下内心的震动,却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本就干瘦的双手,每个手指都短了一节。
像是被人把每个手指头的第一个关节全都砍断了一样。
上次在鬼市见面时她带着手套,手指灵活性也很好,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陆老太太更是忍不住一声惊呼。
小花却像是习惯了别人的异样眼神。
她平静地从怀里拿出小包,羊皮包打开,里面是细密的纱布包裹着长短不一的银针。
抽出一根银针,直接扎进陆老爷子手腕轻撵。
“我虽没有手指,但银针探脉,比用手摸脉更准一些。”
陆老太太觉得有些不礼貌,急忙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
小花却一脸无所谓。
“没事,把另一只手拿过来。”
银针刺入手腕中,上下捻动,两分钟后,她将银针拔出。
“我们出去说。”
乔雨眠跟在小花后面走出了西屋直奔东屋。
东屋里,高六坐在炕头把手放在炕上取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陆父聊着天,陆怀野在一旁站着,陆母手里拿着水果刀正在削苹果。
苹果的清香弥漫了整个房间,闻着让人神清气爽。
小花一进门,陆怀野便搬过来一个凳子。
“小花姑娘,坐下说吧。”
小花坐下,想了想便道。
“老爷子这病蹊跷得很。”
“本应该是元气败脱,神明散乱之象,但不知道是被什么护住了心脉,犹如被千年老参吊着一口气一般,你们用了什么药?”
陆家众人皆摇头。
“没有用过药。”
小花微微皱眉。
“这脉象奇特,我说不好能不能治。”
“我只能治我看到的病症,其他的我治不了。”
陆父语气急躁。
“什么是其他的治不了?”
小花也并不恼。
“说难听点,按照老爷子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昏迷三天后必死。”
“可不知道是什么吊住了心脉,强行护住了身体的各个脏器,维持运转。”
“我能治的是他现在的风痰瘀血,痹阻脉络,也就是气虚血瘀。”
“气虚则身虚,没力气,没精神,补虚之后能吃能喝。”
“血瘀则身不畅,没力气,流口水,二便失禁,肢体麻木,半身不遂。”
“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小花一番话说完,整个陆家都沉默下来。
陆家人是为了陆老爷子是否能恢复如初而伤心,而小花却以为陆家不想出这个钱。
“我能理解,你们现在这个情况,两千块钱对你们来说算是倾家荡产。”
“倾家荡产却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正常人都会选择放弃。”
“这位同志来找我时说能不能治都给我一千五百元,我跟她要了两千元。”
“你们家有你们家的难处,我也有我的不易,两千不用给了,给一千就行。”
她戴上手套开始穿衣服。
“小六子,走了。”
高六刚从炕头蹦下来,陆父斩钉截铁地开口。
“治,无论如何都要治。”
“雨眠,给钱。”
陆父说完,小花也愣住了,高六悄悄拽了拽乔雨眠。
“小乔,你这……这治不好你可不能怪我啊。”
乔雨眠浅笑。
“放心,我们不是那种会耍赖的人家。”
她从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千块钱递了过去。
厚厚两沓的大团结,拿在手里十分有分量。
“你放心治,治不好也不怪你。”
小花伸出手接过两沓钱,不可思议地看着。
反应过来后,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既然你们信我,我肯定会尽全力治疗。”
她把钱揣进棉袄里怀兜里,抬头看向乔雨眠。
“治疗持续半个月,我每周会过来一次给老爷子针灸,再用银针探脉,适当更改方子。”
可能钱到手心情格外的好,小花也愿意多说几句。
“也算是老爷子命好,若是夏天我只有两成把握治好,现在却有六成。”
陆家众人认真的听她说,她也不卖关子。
“老爷子是痰热,需要凉心。”
“所以药引是冰片薄荷,但最好的散热药引并非这两味,而是松针尖上雪。”
“我一路看过来,你们这边是有松树林的对吧。”
陆怀安跟着村里的孩子们到处野,对玉石沟的地形了解得十分透彻。
“我知道哪里有松树林,就在牛棚后面。”
小花再次解开手套拿出银针。
“我先给老爷子施针,一会咱们去松树林,我教你们怎么采松针尖上雪。”
可能是大夫的积极情绪感染到了患者家属,乔雨眠觉得陆家人好像都恢复些精神。
陆老太太引着小花又去了西屋,小花回头对陆怀野道。
“这位同志你过来一下,帮忙给老爷子翻身。”
陆怀野大跨步上前跟着去了东屋。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随着一阵呛咳和陆老太太的惊呼,陆家人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几个人争先恐后地从东屋跑到了西屋,就看到陆老爷子正趴在炕边吐。
吐出来的都是混着泡沫的白痰,痰中间还夹杂着血丝和血块。
小花的脸色好像比来时更加苍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已经被汗浸湿。
乔雨眠急忙回屋找了套衣服,回来时,小花已经在东屋炕上休息。
她拉过小花。
“小花,你衣服湿透了,换一下吧。”
小花看了眼乔雨眠的衣服摇了摇头。
“不用,我休息一会就好。”
乔雨眠也没再坚持,只是等她休息了一会,由陆怀安引路,乔雨眠和陆怀野跟着小花一起去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