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穿透窗纱，在童楠豪的书房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他盯着手机里姐姐发来的现场照片 —— 满地狼藉的客厅，相框碎成玻璃碴，母亲抱着孩子瑟瑟发抖，鼻尖猛地一酸。电脑屏幕上还亮着未完成的项目方案，此刻却变得模糊不清。
“老婆，你看......” 他把手机推到餐桌对面。妻子正在喝南瓜粥。她接过手机的瞬间，勺子 “当啷” 撞在碗沿：“怎么闹成这样？姐一个人带着孩子... 婆婆和家宝还在那里，多危险啊...”
“我想让妈暑假结束带她们娘三个来这边。” 楠豪摩挲着杯壁，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白天家宝送幼儿园，妈能帮着带橘子和橙子。咱们这两室一厅挤一挤，总能腾出地方。”
妻子舀起一勺凉透的粥，沉默许久才开口：“当初买房，姐和姐夫二话不说借了两百万......”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现在他们落难，我们不能不管。”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室内的温度似乎也降了几分，楠豪望着妻子微红的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借贷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外墙爬满锈迹，玻璃幕墙映出南柯苍白的脸。童母攥着橘子的手在发抖，怀里的橙子突然爆发出啼哭，惊飞了台阶上的麻雀。“这什么鬼地方！” 老人盯着门口吞云吐雾的纹身男人，声音发颤，“让孩子来这种地方？你非要把我们带去吗？”
南柯按住母亲颤抖的肩膀：“妈，你在家带他们三个我不放心，你就在车上等我一会。” 她的目光扫过 “借贷公司” 的门牌，想起景川西装革履出入高档写字楼的模样，喉咙泛起苦涩。推开门的刹那，浓重的烟味裹挟着电子骰子的音效扑面而来，光头男人正把脚翘在真皮办公桌上，面前摆着半盘吃剩的槟榔。
“景太太还挺准时。” 他吐出一片褐色渣滓，在合同上重重按下红色印章。南柯盯着 “抵押物价值三百万” 的条款，耳边响起童母在车外的抱怨。远处隔着车窗的童母看着这边落地窗内的情景有些瑟瑟发抖。她是故意让母亲看见这炼狱般的场景 —— 那些挂着大金链子的催债人、墙上 “欠债还钱” 的血腥标语，还有茶几上寒光闪闪的匕首。
签完字时，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南柯把合同塞进包里，指尖触到夹层里楠豪的借条复印件。两百万，楠豪对不起了。她想起弟弟在电话里说 “姐你别担心” 时的语气，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或许只有让母亲亲眼见识到债务的深渊，才能好要一点这笔钱。
走出大楼时，童母已经下车正蹲在花坛边哄孩子，家宝把玩具车在石阶上撞得砰砰响。“这地方怎么这么吓人！南柯你处理好了吗？你们怎么处理这个钱？怎么还？” 童母脸上满是惊恐与担忧，拉着南柯的胳膊焦急地问道。
南柯发动车子，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后，语气尽量平静地试探：“妈，能不能让楠豪先还我们一部分？现在这情况，我们实在撑不住了......”
“不行！” 童母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瞬间布满不悦，“楠豪现在哪有钱？他事业刚起步没多久，正是需要资金的时候！你再想别的办法吧！” 她撇过头去，不再看南柯，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就知道麻烦家里......” 南柯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些什么，却又被童母冷漠的态度噎了回去。后视镜里，橘子咬着手指懵懂地望着她，家宝还在专心玩着玩具，对大人间的暗流浑然不觉。那些没说出口的艰难、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此刻都化作了喉头的硬块，堵得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南柯死死咬住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腔蔓延。她想起当年借钱时楠豪夫妻感恩戴德的模样，此刻童母的话却像把钝刀，一下下剜着她的心。仪表盘的反光晃得她眼眶发烫，却倔强地不肯眨眼，生怕滚落的泪水会暴露自己的脆弱。
就在这时，车载蓝牙突然响起提示音，楠婷的来电显示在屏幕上跳动。南柯按下接听键，楠婷咋咋呼呼的声音瞬间在车内炸开：“大姐！我听说了！我还以为你过着富太太的生活，每天逍遥自在呢，怎么你公公婆婆那样对你，还突然就背了一屁股债？不过三百万也好还的，让楠豪还你那两百万，不就剩一百万了吗！”
童母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僵直，她猛地坐直身子，脸上布满怒容，不等南柯开口，就对着空气大声呵斥：“就你主意点子多！你弟哪有钱？他现在事业刚起步，处处都要花钱！你要是喜欢管闲事，你怎么不借给你姐？站着说话不腰疼！”
楠婷在电话那头被呛得一滞，随即提高音量反驳：“妈！当年楠豪买房，姐二话不说拿出两百万，现在姐有难，让他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你怎么就知道护着他......”童母气的火冒三丈：‘你要不会说话你就闭嘴不要说...\"一边偷溜南柯的表情。
“行了！别吵了！” 南柯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她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紧紧握着方向盘，“都别说了！” 车内瞬间陷入死寂，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在耳边回荡。南柯望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辆，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阳光依旧刺眼，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觉得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将她紧紧包裹。车载导航突然发出机械提示音，播报前方路口右转，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南柯伸手胡乱抹了把脸，在红灯前缓缓踩下刹车。后视镜里，家宝不知何时停止了玩耍，正睁着大眼睛盯着她泛红的眼眶，童母别过脸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安全座椅上的绑带，而电话那头的楠婷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楠婷，我先开车了，有事回去有空再聊吧。”南柯挂断电话。轮胎碾过减速带的震动从底盘传来，震得她胸腔发疼。后视镜里家宝的眼神让她想起小时候，楠豪闯祸被父亲罚跪，也是这样湿漉漉地望着她。喉咙发紧，她猛地打开车窗，八月滚烫的风灌进来，混着后座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却吹不散心底那团化不开的阴霾。
童母观察着南柯的表情，试图解释：“妈不是不让你跟你弟要钱，景川那事...说不定还有转机。”她干枯的手指绞着衣角，目光躲闪，“楠豪现在真的没钱，他那公司每个项目都需要垫资，真有钱要是把钱还了，公司垮了怎么办？到时候谁还能帮衬咱们家？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回头你俩再因为钱搞不好关系，你看你现在自己带两个孩子不还得靠着我们帮忙......”话里话外都是算计，却偏偏裹着层“为你着想”的糖衣，南柯望着后视镜里母亲刻意堆起的笑脸，突然觉得这张熟悉的面孔变得无比陌生。
南柯突然觉得累极了，连踩油门的力气都快消散殆尽。车载广播不合时宜地切到一首情歌，甜腻的旋律在压抑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机械地转动方向盘拐进小区，后视镜里，童母又开始逗弄哭闹的橙子，仿佛方才剑拔弩张的争吵从未发生过，可南柯清楚，那道横亘在亲情间的裂痕，已经在算计与失望中悄然扩大。车库感应灯亮起的瞬间，南柯瞥见倒车影像里自己扭曲的倒影。
手刹拉杆冰凉的触感刺得掌心发麻，她就这么保持着握方向盘的姿势，听着发动机空转的嗡鸣。后座传来家宝模仿消防车的嘟囔声，童母哄孩子的调子逐渐走调，像根绷紧的弦，随时会在寂静里“啪”地断裂。
不知过了多久，南柯终于松开僵硬的手指，机械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时，一股热浪裹挟着小区绿化带的青草味扑面而来，她踉跄着站稳，听见童母在身后唤她：\"愣着做什么，快把橘子抱进去。\"后视镜里，自己的倒影仍保持着扭曲的弧度，像极了此刻千疮百孔的亲情。没有谁能比她更了解母亲。
南柯弯腰抱起橘子，孩子的体温透过棉质衣服传来，却暖不热她发凉的指尖。童母已经抱着橙子快步往门口走去，家宝攥着她的衣角亦步亦趋，奶声奶气问“大姑姑怎么哭了”，她只能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说“进沙子了”。车库的镜面映出四人姿态——童母板着脸，两个孩子挂着不明所以的懵懂，而她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连睫毛都在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