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强和柳如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不耐。
“谁啊?这都几点了?”兰强压着火气,不情愿地走向门口。
柳如懿则赶紧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刚发过脾气的泼妇。她抱着天宝,也跟了过去,站在兰强身后一点的位置。
门打开,站在外面的果然是去而复返的王阿姨。她手里捏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脸上带着客气却不容忽视的坚持。
“兰强,如懿,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了。”王阿姨的目光越过兰强,往屋里扫了一眼,“刚才走得急,忘了把医院的发票给你们。”
兰强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哎呀,王阿姨,您看这事闹的,还让您跑一趟。多少钱?我这就给您。”他伸手就要去接发票,想快点把人打发走。
王阿姨却没立刻把发票递过去,她的视线在客厅里巡视,很快就定格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低着头的身影上。
“钱不急。”王阿姨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却锐利了几分,“我就是来看看天赐怎么样了。孩子刚退烧,身子还虚着呢,可别再着凉了。”
柳如懿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了王阿姨大部分的视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一丝无奈:“是是是,我们正让他歇着呢。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真是太谢谢您了王阿姨,还亲自跑一趟。”
她嘴上说着感谢,身体却像一堵墙,不着痕迹地阻碍着王阿姨看向天赐的目光。
角落里的天赐听到了王阿姨的声音,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紧紧攥着自己破旧的衣角,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王阿姨何等精明,岂会看不出柳如懿的小动作。她也不点破,只是将发票递给兰强,同时往前迈了小半步,正好能绕过柳如懿的遮挡,清楚地看到缩在墙角的天赐。
“孩子看着还是没什么精神啊。”王阿姨看着天赐单薄的衣衫和苍白的小脸,眉头皱得更紧了,“屋里暖气足,但也别让孩子就这么站着啊,地上凉。给他找个小凳子坐坐,或者让他回房间躺着休息吧。”
兰强接过发票,只觉得那薄薄一张纸烫手得很。听王阿姨这么一说,他脸上有些挂不住,眼神狠狠地剜了天赐一眼,却不得不转头对柳如懿说:“如懿,去,给天赐搬个小板凳过来。”
柳如懿脸色难看,但当着王阿姨的面不好发作,只能不情不愿地转身去找凳子。
“天赐啊,”王阿姨趁机对着角落里的孩子柔声说道,“还难受吗?要是哪里不舒服,要跟爸爸妈妈说,知道吗?”
天赐缓缓抬起头,看了王阿姨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又迅速低下了头。
那一眼里的无助和害怕,像针一样扎在王阿姨心上。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孩子回来之后,一定没有好脸色。
柳如懿拿了个小塑料凳,“砰”地一声放在天赐脚边,语气生硬:“坐吧!”
天赐吓得一哆嗦,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小小的身体在凳子上缩成一团。
王阿姨看着这一切,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反而可能让这孩子之后更受罪。
“行了,发票给你们了,我也该回去了。”王阿姨收回目光,对兰强和柳如懿点点头,“你们好好照顾孩子吧,别再让他乱跑了。远亲不如近邻,有什么难处,街坊邻居能帮的也会帮一把。”
她特意加重了“好好照顾”和“难处”这几个字。
“一定一定,谢谢王阿姨关心,您慢走。”兰强赶紧接口,只想快点送走这位“瘟神”。
柳如懿也跟着附和了两句。
王阿姨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头几乎埋进膝盖的天赐,转身离开了。
门再次被关上,这一次,兰强没有再摔门,但客厅里的空气,却比刚才更加冰冷凝滞。
兰强拿着那张医院的发票,像是拿着一个罪证,脸色铁青。
柳如懿看着坐在小凳子上、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天赐,眼神里的厌恶和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扫把星!”柳如懿低声咒骂了一句,抱着开始哭闹的天宝,转身走向卧室,“就知道惹麻烦!”
兰强把发票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茶几上,指着角落里的天赐,压低声音,却带着十足的威胁:
“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在家给我老实点!不准哭!不准闹!不准多说一句话!要是再敢给我惹出什么幺蛾子,或者在外面乱嚼舌根,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天赐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知道,这个曾经经历过短暂温暖的地方,对他来说,已经彻底变成了地狱。
晚上,看到天宝和天赐已经睡着,柳如懿呼出一口气,换上睡衣上床,折腾了一天,她觉得很疲倦,倒上床便呼呼大睡。
而兰强则翻来覆去睡不着。柳如懿倒是沾枕头就着,呼吸均匀,仿佛白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兰强听着妻子的鼾声,心里莫名地烦躁。这女人,心是真大,还是根本就没把那小崽子当回事?
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摸索着找到烟盒和打火机,走到阳台上。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一些屋里的闷气,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憋闷。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白天王阿姨那张脸,还有她说“备案”、“派出所”、“居委会”时的语气,像一根根针,不停地扎着他的神经。他兰强好歹也是个体面人,在单位里不大不小也算个人物,要是真因为遗弃孩子闹得人尽皆知,他这张脸往哪儿搁?同事背后怎么议论?领导又会怎么看他?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呛进肺里,引起一阵低低的咳嗽。
真是晦气!怎么就甩不掉这个麻烦!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把他捡回来。现在倒好,送不走,还得捏着鼻子养着,就因为那该死的八卦婆多管闲事!
一想到天赐那副怯生生、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他就来气。装可怜给谁看?不是他,自己和如懿怎么会受邻居那种指指点点的气?还有医院那张发票,虽然钱不多,但就像一个嘲讽的记号,提醒着他的失败和狼狈。
他隔着玻璃窗,往客厅角落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黑漆漆的,但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缩在小凳子上,像个不祥的影子。再想想隔壁房间里,他白白胖胖的亲儿子天宝睡得正香,那才是他的根,他的希望。凭什么要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杂种,搅了他们一家的安宁,甚至可能影响天宝的未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王阿姨她们盯着,明着赶走或者打骂肯定不行。但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在外面乱说话?今天能找到王阿姨她们,明天会不会找到别人?
烟蒂烫到了手指,他猛地回过神,将烟头狠狠按在阳台栏杆上,碾灭。火星爆开,瞬间熄灭在冰冷的金属上。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得让这小子彻底消失,或者,至少让他再也开不了口,而且,绝对不能再留下任何把柄,不能再让任何人抓住他的错处。
夜风更凉了,他打了个寒噤,却不是因为冷。一种阴狠的念头,在他心底慢慢成形。他不经意看向对面,忽然看到一点亮光,一闪而逝。
真的有人在窥探他们,或者说监视更为体贴。
那上次看到的竟然是真的。
对面是谁?
谁在那里监视?
兰强一下慌了神,刚起的杀心渐渐泯灭。看来,还真不敢对天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