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深处,那间依着岩壁开凿出的静室,隔绝了山雨欲来的沉闷与方才惊退追兵的余波。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唯有石壁上凿出的一个小孔透入天光,在粗糙的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山岩的微凉、灯油的微呛,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清苦——那是李天晾晒的紫苏叶尚未散尽的气息。静,静得能听到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能听到窗外山风掠过林梢的呜咽。
李天盘膝坐在一张半旧的蒲团上,青灰色的道袍在幽暗中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他脸色平静无波,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方才山门外那雷霆一击的余威似乎尚未散尽,室内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沉凝感。
王芸坐在他对面一张简陋的木凳上,换上了黄翠儿的粗布衣裙,洗去了泥污,露出一张虽然苍白却难掩明艳的脸。散乱的长发简单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颊边。
她双手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粗糙的衣角,眼神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惊惶狡黠,反而带着一种经历生死后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李天那沉静得可怕的脸,又迅速垂下眼帘,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在这个男人面前,她那些世家小姐的骄纵和小心思,似乎都无所遁形。
“王姑娘,” 李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幽暗的清晰力量,在狭小的静室里回荡,“门外那些人,是你王家的追兵?”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那平静的语气下,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确信。
王芸身体微微一颤,绞着衣角的手指更紧了些。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抬起头,迎向李天深邃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闪躲,也没有故作姿态。
“是。” 她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却异常清晰,“为首那个大胡子叫王魁,是我王家的护院头领之一,后天巅峰修为…还有他手下的‘暗牙’,都是家里训练的精锐。”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若非道长…若非道长神威,今日我恐怕…”
李天微微颔首,对她的坦诚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他们为何追你至此?不惜动用此等阵仗?”
这个问题,如同锋利的针尖,刺破了王芸勉强维持的平静。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贝齿紧咬下唇,一丝鲜红渗出。眼中交织着屈辱、愤怒和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绝望。沉默了片刻,她才用一种带着压抑颤抖的声音开口:
“逃婚。”
两个字,重若千钧。
“我爹…为了攀附云枫城的赵家,要把我嫁给赵家那个声名狼藉、仗势欺人的三公子赵康!” 王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烈的恨意与不甘,“那赵康是什么东西?整个云枫城谁人不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仗着他姐姐是郡守夫人,连我爹都要让他三分!我若嫁过去,这辈子就毁了!”
她猛地站起身,情绪有些激动地在狭小的静室里踱了两步,粗布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
“我不肯!我死也不肯!我爹就把我关在绣楼里,派王魁他们日夜看守,就等着赵家来迎亲!我…我是趁着看守换班,打晕了送饭的丫鬟,从后窗爬水管逃出来的!一路不敢停,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她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没想到…还是被他们追上了…”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李天,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而倔强的背影。
李天静静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波澜。世家联姻,利益交换,在这高武世界如同呼吸般寻常。
王芸的遭遇,不过是这冰冷规则下的一个缩影。她的反抗,她的狼狈,她的绝望,在他眼中,激不起太多同情,也引不起多少愤怒。
唯有那“赵康”二字,让他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芒——临川郡城那个仗势欺人的纨绔?这世界,还真是小。
“云枫城,赵家…” 李天缓缓开口,声音平淡,“你王家,在云枫城势力如何?”
王芸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已重新变得清晰,带着一种世家子女对家族实力本能的认知。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骄傲与无奈:
“云枫城,虽非苍梧郡首府,但地处水陆要冲,商贸繁盛。我王家,在云枫城经营数代,也算一方豪强。” 她掰着手指,语速清晰起来,如同在陈述一份家族报告:
“城东三条主街的商铺,七成以上挂着我王家的招牌,从绸缎庄到米粮行,从车马行到酒楼客栈。”
“城南码头,最大的三座货仓,两座归我王家掌管,每日吞吐货物数以万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