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年过去。
1999年初,首都率先取消小升初统考,代之以“电脑随机派位”入学。清榆小学作为普通公立校成为首批实施对象,迎来了政策改革点。
消息一出,家长们产生强烈挫败感。
长期备考成绩化为乌有,课外辅导、竞赛证书一瞬间“失去价值”。
机灵的家长快速调整预期,在志愿中混合填报热门校与普通校;而有门路的家长则是抢先占领学区房,加剧了教育资源分化。
六月底,刘绮目送着周数进入考场。周政民作为监考老师轮派到其他学校进行监考。
同年七月中旬,周数被分配到牛山一中。在那附近周家的新房,已经进入装修收尾阶段。
相泽燃早就考完了期末考试,趴在家属院的房顶上等着周数的消息。
要不是为了这件事情,他早早就该回老家镇上过暑假。陈舒蓝知道他心思,也就没有催促。两口子留下一百块钱,早早出门不知去向。
这一年相泽燃隐约察觉到他家的生活水平发生了变化。
陈舒蓝给他钱时不再抠抠嗖嗖,从一开始的钢镚,到纸币,慢慢变成二十,有时候干脆直接抽出一张五十,也不再过问剩下多少。
而相国富,竟然真的考下了车本。
相泽燃隐隐观察,父亲似乎已经从那个服装厂离职了;母亲虽然还在上班,但越来越清闲。
两口子也很少再去谈论厂子里的事情。
那之后,服装厂厂长的秘书开着辆小汽车滴滴叭叭的来过家里一趟。接走陈舒蓝后,天快黑了才送回来。
二刘儿嗑着瓜子,啐了口唾沫,眼睛冒火的盯着。
很快,谣言四起传进了相国富的耳朵里,他拎了把菜刀走进刘佳菜铺,许久之后摇头晃脑被小刘儿搀扶了回来。
“你爹喝多了,快送进屋。”
相泽燃不吭气,小刘儿陪着笑脸讪讪一笑:“你姨那人就那张臭嘴……相大哥都跟我说啦,两口子恩爱着呢!快快快,帮叔扶一把,你爸真沉啊。”
相泽燃这才缓和了神色。
一年下来,他的个子噌噌蹿着,只比小刘儿矮了一点。这多少得利于刘绮对两个孩子的科学喂养。
在那之后,父母二人更不着家了。
眼瞅着日头越来越晒,就算趴在柳树下也额头冒汗。
相泽燃耐不住,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在墙沿上快走几步,翻身下房。
他现在已经用不上狗爷保安亭的梯子了。
刚走出大门,转身想去台球厅里吹会冷风。周数便从胡同口拐了出来。
“数哥?!怎么样怎么样,去哪个学校了?”
周数淡淡应了一声,仿佛事不关己吐出两个字来:“牛一。”
“我靠!那可是咱们这最好的学校!数哥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相泽燃仰天大笑,一把抱住了周数。
周数嫌热,推开了他的脑袋,相泽燃蹭上去,周数继续推开。
两人就这样玩闹起来。
既掩盖了他的心事,也掩盖了他的。
这年暑假,周数没有飞往韩国,相泽燃没了父母的催促,也没有主动回乡下镇子。
刘绮忙于新房装修,周政民则参加了区里的教师培训。
两家一下都没有大人监管,相泽燃疯上了天,拉着周数没日没夜的四处游逛。
刘新成不知道从哪里淘弄了一台小霸王学习机,见天儿猫在小卖部里玩着插卡游戏。
文哥陪他玩了一阵,觉得太简单没什么新意,便把相泽燃哄骗过去陪刘新成打魂斗罗。
周数在身后瞧着两人痴迷于游戏里,搜出刘新成的闲书安静看着。
刘新成正玩得起劲,突然听到身后幽幽吐出两个字:“死了。”
刘新成瞪了周数一眼,一转头,发现第三条命果然没了。
索性扔掉手柄,气呼呼地把两人赶了出去。
相泽燃意犹未尽,噘着个嘴,有些哀怨的瞄了周数一眼。
然而第二天刘新成翻书架时,发现他那几本带颜色的珍藏杂志不翼而飞。
刘新成冲出去要干那冷脸冰山王一顿,被文哥笑着拦腰抱走,关进屋里。
“你这小孩儿来来往往的,自己不收好了怪谁。”
刘新成踹了一脚凳子,又呲牙咧嘴喊起了疼,恨恨说道:“他就是怕那些被相泽燃看到!狗东西,我就不信私下里,丫就不打飞……”
文哥扫了他一眼,眼神饶有深意沉下去:“看来你没少打啊。”
刘新成揉着脚腕“哎哟”“哎哟”叫唤着,见文哥弯下腰要来查看,长腿一踹,牛仔裤包裹的两条腿便趁机骑了上去。
刘新成端详着面不改色的文哥,舌尖舔过嘴唇,挑眉一笑:“我不打。我就喜欢……看你打。”
逗弄得正起劲儿时,小院大门传来咚咚的砸门声。
刘新成气得牙根发痒,翻身坐了起来:“妈的,真把老子这当景点了。”
文哥低声笑笑,摸了摸刘新成的头顶,出了屋子去开门。
门一打开,竹剑扬瘦长的身体探进来,贼眉鼠眼笑着:“嘿嘿,文哥。听说,你们这有游戏机?”
“关门!”刘新成在屋里怒吼一声。
文哥耸了耸肩,刚要关门。
竹剑扬眼疾手快,一抬胳膊,亮出两张灰卡。这下,文哥默默打开了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傍晚,相泽燃眼见着热浪下去一些,便央求着周数陪他去居委会后院打篮球。
周数刚冲完凉,从床底下勾出篮球踢到了相泽燃脚边:“热,自己去。”
相泽燃拎上篮球网兜不情不愿的出了门,周数嘱咐他带上点零钱方便买水。相泽燃拍拍口袋,一仰头:“哥们儿现在有点闲钱。踏实儿在家待着吧您!”
周数冷哼,咀嚼着那句“哥们儿”。
院门口传来关门声,许久之后,周数脑中回想着刘新成那几本闲书上的画面,迈步再次走进了浴室里。
相泽燃溜溜达达走在马路上,忽然瞧见前面的人影有些眼熟。
那人腿上打着石膏,一拐一拐歪着身子走得很慢。
相泽燃本能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会儿,瞬间瞪圆了眼睛——是赵泽!早已淡出视线的赵泽!
似乎察觉到背后灼热的目光,赵泽摇晃着往后一看。两人隔着一个路口遥遥相对,握紧了拳头!
赵泽阴冷一笑,不怀好意地死盯着相泽燃。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快,他垂下目光蹦跳着转身,继续慢吞吞地拐进了另一条路上。
相泽燃如蒙大赦剧烈喘着粗气。
即便他跟赵泽打过一架,但那种后脊发凉的目光,还是让相泽燃恶心。
当他满怀心事溜达到村委会后院时,刚一进门,便听到篮球架下几个男生震惊的低吼声。
“什么?!真的假的啊……”
“你丫小点声,赶紧坐下!”
然而那消息终究没有捂住,传遍村里每个孩子的耳朵。
李晨死了。
就在那个他曾经拦住黑出租的路口,被人乱刀砍死了。
惨夏过后,他们的童年,至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