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顾开明正拿着一本经济学的书籍在看。
刘安东低声问顾杰:“你妈死的时候,跟前只有小媛。”
“小媛三岁时,爸和妈离婚断绝关系,我跟了爸,小媛跟妈。”
“你妈下放农村,为什么让一个三岁的孩子跟着,不知道这段记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灭顶之灾?”
顾杰垂着脑袋,刘安娜当年求这顾家人,希望顾家祖父、祖母能收养顾媛,可顾家祖母说的原话是“一个赔钱货,才三岁,除了吃饭啥活干不了,谁愿意养?”
任是刘安娜跪下相求,顾祖母都没有松口,顾祖父倒是想养,可顾家大伯母、二伯母就说“三弟妹是右派,她与三弟、顾杰断绝了关系,可没与顾媛断绝关系。右派子女,谁敢养?我家娃还要不要说媳妇、嫁女婿,没的影响了他们说对象。”
因着这儿,顾祖父只得打消念头。
刘安娜也曾想过托付给朋友,可与她交好的朋友,不是逃出国,逃去香江,要么就是已经被打成右派,而她的娘家人全都在国外,根本托无可托。最后,她只能咬着牙,带着孩子离开。
原本,有人想收养顾媛,可一看顾家亲祖父、亲祖母都不愿养,外人就打消念头。
顾杰对顾家是有怨念的,一边的顾开明眼带哀求。
刘安东恼道:“如实说。”
顾杰脱口说:“顾家祖父、祖母嫌弃小媛是女娃,又怕我妈是右派连累整个顾家……”
刘安东讥讽地冷哼一声,“顾开明,好,你们顾家是真的很好。难怪妹妹临终盼着我们刘家接孩子,而不是你们顾家接孩子。”
他满腹的怒火,可再生气,这事已经过了几年,他咬咬牙,“小杰,你帮小媛收拾行李,我带她住宾馆,明天一早先给你妈扫墓,结束之后,小媛就跟我们去京市。赶在春节前,将小媛的出国手续办下来,我……带她出国治病、上学。”
他打开书房时,冷不妨就对上两个脑袋,高的是杨芳,矮的是顾娜,场面有此尴尬,杨芳赔了个笑脸,“刘……刘大哥,我们家有客房,这住宾馆多不方便。”
“不了,我们住宾馆行事更方便,今晚卫城外贸局与政府领导要与华侨、外商洽谈合资办厂的事,我得参加。”
刘安东对女儿说:“美玲,把你妹妹带回宾馆,剩下的事,我叮嘱小杰来办。”
杨芳凝了又凝,“刘大哥就再坐会儿,我已经让吴嫂准备家宴。你见见小杰的女朋友芸芸……”
顾源受够了杨芳,太会谋划了,什么事都算得精明,“舅舅,张芸芸根本不是我哥的女朋友,我哥说了先立业后成家,未来五年无心婚恋,可杨姨非要将他们绑在一起。”
刘安东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杨芳,轻哼一声,“小杰、小媛是我妹妹的孩子,做后妈的,手可别伸得太长。”
他回头瞪了一眼顾安平,“张芸芸是卫城大学张校长的女儿?”
顾杰答:“是她。”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可像你这样算得如此精明,确实少有。当年,我刘家风光体面时,你是怎样追求我妹妹,在我刘家被人抵毁、报复时,你又是如何对我妹妹?顾开明,你令我们很失望!”
最后一句,就似给顾开明下达了某种判决。
刘美玲牵着顾源的手,“表妹,跟我们走。”
她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杨芳本想替张芸芸弄出国,这样她在校长夫妇面前就更有面子了,明年说不得又能弄几个附中的入学名额。
今年的入学名额,本来是顾开明替顾源弄的,结果杨芳听娘家弟弟说大华服装厂的厂长想把他的儿子送入附中读书,只要谁能办成,不仅许诺五千块钱,还可以安排一个正式员工的名额给对方。
杨芳将名额给曹厂长的儿子,五千块钱的好处费她收了,正式工的名额则是给了娘家的大侄子。
这事让她得了甜头,又是正式工的名额,又是钱,还想继续做这个,而掌握附中入读名额的除了校长还有几个副校长和书记,与她投缘合得来的就张校长夫人。
顾开明、杨芳追出门。
刘安东与顾开明已有十一年未曾见面,当年的顾杰已是青年,当年还是婴孩的顾媛已是半大的少女。
时光流转,绿了芭蕉,红了樱桃,妹妹刘安娜已不在人世。
十一年前一别,竟是天人永隔,再不相见。
想到顾源所说,妹妹受的欺凌、羞辱,他心痛如搅,当年他们听说国内的运动开始,远避国外,躲这一劫。为护全家平安,他果决离开大使馆,放弃外交官的职务,弃政从商,在国外安顿下来。
可是他们的妹妹却遭到刘家对头的报复,成为他们报复的对象,受尽苦难折磨。有对刘安娜的愧疚、心疼,有对顾家无情应对的恼怒、愤恨,对与刘安娜一起经历痛苦的顾媛有怜惜、心痛,更想补偿。
在听顾源说到刘安娜病重之时,叮嘱年幼的女儿乖乖听话,待外公与舅舅来接她,却全然没提到顾源的父亲顾开明。也许在那时,刘安娜就看清了顾家人,认定顾家靠不住,即便是顾开明同样如此。
顾开明追在后面,伸手拦住刘安东,“大哥,我们有哪儿做得不好,向你赔礼道歉,你人坐一会儿就走,这让别人怎么看。”
刘安东反问道:“你顾家做得出来,还在乎别人怎么看?”
顾开明说:“大哥,我到底哪里住得不好?”
一定要问得这么清楚?
他回来这些天也找了刘家的故人、世交打听他们离开十一年间发生的所有事,尤其是关于刘安娜的事。
“顾开明,当年是如何许诺刘家父母,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是安宁还是磨难,都不离不弃。”
顾开明只是一个走出农门,因为是新中国建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成份好,表现好,是第一批得到出国深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