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
感觉不到风,只有绝对的冰冷拉扯着意识沉坠。巨大残骸坠毁前的最后扭动能撕裂一切平衡,裴烬像颗射偏的炮弹,被狠狠抛离了那根救命的冷凝管。视野天旋地转,碎裂的蓝光琉璃、冻结的断肢状金属结构、裹着冰渣的暗紫冻胶块……在疯狂闪烁的死光映照下,化作模糊混乱的残影流光,高速掠过扫描晶体焦红的视界边缘。
轰——咔嚓——!!!
头顶传来的巨响是金属筋骨彻底断裂的悲鸣!穹顶结构再也支撑不住,巨大的板块混杂着凝结万年的尘埃冰坨,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势能狂砸而下!锁链群蛇在倾塌中彻底解脱束缚,被巨大的冲击波撕扯、扭曲,如同乱舞的冰白鬼爪,与坠落的巨物碎片混成一锅死亡的冰铁风暴,紧追着下坠的裴烬,向深不见底的黑暗腔底卷去!
腰腹被爆炸的震荡波狠狠掀了一记,剧痛仿佛一柄烧红的钝刀捅穿了内脏。腰后钥匙孔的位置此刻是绝对的冰与火炼狱!那枚嵌入的暗紫立方体正疯狂震颤!表面烙印的“3”“7”“5”红黄油墨在紫红湮灭能量激流中妖异地亮着!孔洞深处被强行堵住的炽热洪流与立方体的冰冷秩序仍在死命对冲,每一次撞击都让腰腹装甲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震得喉管滤芯涌上腥甜的铁锈味。
“……小……哥儿——!!!”老方的声音,像被疾驰列车拉长的破哨,带着撕裂喉咙的绝望,从遥远的上方、残骸坠落前他最后扒住的某个缝隙口子里传来,瞬间被狂暴的下坠声吞没。
完了吗?
冰冷的腔底黑暗迅速吞噬上来。上方是覆盖视野、即将把他彻底碾碎的陨铁冰雨!
扫描器功率推到极限,晶体片灼红如烙铁,在混乱流光中死死锁定了一个方向——下方约几十丈深处,倾斜坠落路径上,一大块布满蜂窝状冻结锈坑的、巨大齿轮状的残骸侧壁!
那壁面在狂坠光影的晃动下,一个模糊的、边缘被厚霜覆盖的、仅有半尺宽的——裂口?!正飞速放大!
裂口边缘,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橘黄色的……光?!!!如同冻土地狱深处钻出的一缕冤魂的目光,穿透覆盖的厚霜,死死钉在他的扫描视界上!
光!油灯的光!那熟悉得刺眼的昏黄!带着劣质煤油、陈年油烟混合劣质芝麻饼焦糊味的记忆,狠狠砸在裴烬濒临冻结的感知上!
腰后钥匙孔深处被堵塞的炽热洪流,被这熟悉的烟火光猛地引燃!疯狂暴动!一股无法言喻的推力混合着坠落的地狱引力,狠狠拽着他的沉重躯体,朝着那抹昏黄的光点——猛扑过去!!
轰!!!
沉重的金属身躯狠狠撞在那片布满蜂窝锈蚀的齿轮状侧壁上!巨大的冲击力让覆盖表面的厚霜如同劣质墙皮般大面积剥落崩飞!无数冻结的锈渣和冰碴子劈头盖脸砸在装甲上!
就是这一撞!将他和那块高速旋转下坠的残骸硬生生改变了下坠的矢量!沉重的下坠冲力被锈蚀蜂窝结构缓冲了一瞬,但那抹昏黄的光!就在眼前!
裂口!
斜向下!不到两步之遥!
裂口形状极其不规则,边缘翻卷着撕裂的厚厚霜层和暗紫色的冻胶硬壳。昏黄的灯光正从裂口深处顽强地透出来!
“……牌……坊?”霜晶喉管刮出最后一点气音,混着血沫和铁锈味。老方坠前那声嘶吼的尾音在脑海中炸响——“真有个牌坊!”
裂口尽头,是横亘的黑暗虚空?还是……
他来不及看!上方巨大的、带着尖啸破风音的残骸碎片洪流,如同地狱的钢铁陨石雨,已经离他脑后不足十丈!
“……插……插到底!!!”裴烬腰腹核心榨出最后一股非人的力量!不是驱动手臂,是驱动那只嵌入腰后钥匙孔、布满裂纹、散发着恐怖紫红光芒的立方体!将全部的下坠冲力、全部的被堵住的炽热意志、全部的对那抹昏黄光亮的执念——
化作一股纯粹的、绝望的驱动力!
沉重的金属躯体如同人形撞城锤!肩甲顶着布满锈坑的冰冷金属壁!朝着那个透出昏黄光晕的裂缝豁口!狠狠——撞!进!去!!!!
轰——咔嚓——!!!
覆盖裂口的厚厚霜层冻胶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彻底碎裂!无数细小的锋利冰棱和冻胶碎片被狂暴的撞力激起,劈头盖脸射向黑暗的虚空!
视野骤然一暗!紧接着——
呼——!!!
一股……风?
带着油腻尘土、劣质木料朽气和浓烈热芝麻饼焦糊味的……
暖暖的……暖风?!
扑面而来!!!
嗡——!!!
巨大的混乱瞬间被隔绝在身后!
撞击力带着他向前猛地踉跄了几步,沉重的金属靴踩在一种……坚实、冰冷、却带着奇特生命感的地面上?像是踩在了冻硬了千百年的老青石板路面上!
腰后钥匙孔内那股疯狂冲突的紫红光芒在接触暖风的瞬间,像是被滚油泼中了冰蛇,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陷入了诡异的凝固!冲突的能量没有被中和,而是被这市井烟火气味硬生生镇住,陷入了更深的、被油膏糊死般的停滞!
扫描器晶体从灼热到过载的尖鸣中冷却了几分,焦红的视野迅速聚焦!
眼前!
不再是冰冷死寂的巨人残骸内部!
而是一条……狭窄、老旧、被昏黄光线勉强照亮的……
巷子?!
青石板路面坑洼不平,覆盖着一层混合着油泥和冰渣的薄霜,在灯光下泛着湿冷的反光。两边是低矮得令人窒息的土砖墙,墙头糊着厚厚的泥浆,多处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草筋,也结着霜壳。墙根下堆着破烂的箩筐、断裂的扁担、看不出原色的棉絮疙瘩,一切都被薄霜和厚厚的灰尘油泥覆盖着,冻得梆硬,散发着陈年腐坏的寒气。
灯光?
来自斜前方。
一扇……斜歪着、几乎快掉下来的、蒙着厚厚灰尘和油污的老旧木门?门楣上……
斜挂着……
一盏玻璃罩裂了纹、糊着厚厚的油烟黑垢、里面一点黄豆粒大小、顽强跳动的……
橘黄色油灯?!
油灯昏黄微弱的光线……斜斜地……
清晰地……
正照在门楣旁边……
一块被钉死在土墙厚霜油泥上的……
小小的、四方形、边缘卷曲破烂的……
硬纸板?!!!
硬纸板被油污熏染得发黑,只有中心区域还残留着那劣质油印的……
早已褪色、糊掉、却依然能辨认出轮廓的……
红?……黄?……
3……7……5!!!
和下方……
“巷”?!?
正是那……粮票票根?!或者……是它对应的门牌?!
“……375……巷……”裴烬喉管铁片刮擦,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铁锈。腰后钥匙孔内那枚冰冷的立方体在这熟悉场景的刺激下,表面的紫红光芒开始剧烈地扭曲、明灭,像是被投入滚油的水滴!那三个油墨数字烙印更是疯狂地闪烁,红黄色泽如同烧着了般要透出立方体表面!
老方呢?!摔死了?!那声绝望的呼喊……
他猛地侧耳!
嗡——!!!轰隆——!!!
巨大沉闷的、仿佛一座钢铁山峰轰然倒地的撞击声,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金属结构崩碎断裂的巨响,从身后那片狭窄巷口外、被厚重油霜泥浆封堵的黑暗深处……闷闷地传了过来!
撞击产生的强烈冲击波,哪怕隔着厚厚的土墙、霜泥,依旧传递出震耳欲聋的余威!巷子两旁堆积的冻硬破烂哗啦啦震动起来,房檐上的厚霜簌簌坠落!整个狭窄的小巷都在微微颤抖!空气中弥漫的劣质油灯烟味混着灰尘冻霜的气息!
“……操……砸……砸得真……瓷实……”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散掉、却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虚弱气音,从裴烬脚边不远、一堆冻得像冰砖的破棉絮麻袋堆底下……极其艰难地……挤了出来!
一只冻得青紫、沾满了黑红油污冰渣子的……人手?……正哆嗦着推开覆盖其上、被震散了一层霜壳的烂棉絮!
是老方?!他竟然……也跟着砸进了这里?!是卡在坠落残骸的碎片里一起掉出来的?!
没等裴烬那绷到极限的神经稍松一口气——
滋啦……滋滋……
那扇歪斜挂着的油灯门板内部!极其清晰地……传来一种老旧电子设备短路般的……微弱电流噪音?!?
紧接着!
油灯玻璃罩里那颗黄豆粒大的橘黄灯苗……
极其诡异地……
猛地闪烁了几下!!!
光色在明灭间极其短暂地……
晃过一瞬……
刺眼的、毫无温度的……
冷?!白?!
伴随这闪烁——
门缝底下……
那微弱透出的暖风里……
那股浓郁的芝麻焦糊味……
硬生生混入了一丝……
冰冷的、带着铁锈铁腥气的……
深喉系统的逻辑秩序腥味?!?
腰后钥匙孔内!
那枚剧烈震颤的立方体表面!
疯狂闪烁的“375”烙印猛地——定住?!
红黄油墨色泽如同凝固的血痂!
死死粘在冰冷的金属表面!
而立方体内部被短暂糊住的秩序洪流与腰孔炽热的冲突……在油灯闪烁的冷白光映照下……
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权限确认”?!
瞬间——
归于一片……
死寂般的……冰冷?!
“……油灯……芯……冻上了?!”老方趴在棉絮堆里,声音抖得厉害,破布似的指头死死抠着冰冷的青石板缝,“……里头……里头……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