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传来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而江映雪那声嘶力竭的尖叫,更将一股源自地底深渊的寒意瞬间钉入每个人的骨髓。祭坛之下,那名为“渊瞳”的晶石,仿佛一头被惊扰的远古凶兽,其冰冷贪婪的意志正穿透山岩,蛮横地笼罩整个新蛊村,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走!”何济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江映雪苍白惊恐的小脸上,声音刻意放缓,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映雪不怕,跟着姐姐,济哥哥在。”那温润的语调如同一股暖流,稍稍驱散了她眼中凝结的巨大恐惧。
楚晚晴动作最快,指尖一弹,一道细微的银芒射向空中,无声炸开,是听风楼紧急召集令。“落鹰涧方向!探明挖掘点!传讯各部,全力阻截可疑黑衣人!”命令简洁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随即转向何济,眼神交汇间已有默契:“客栈不能回了,目标太大。听风楼在永昌府有一处暗桩,‘云来客栈’后巷第三间,门环刻双鱼纹,掌柜姓陈。”她迅速报出地址和接头暗语。
“好!”何济颔首,当机立断,“青萝,蜜儿,你们带映雪、疏月、雁秋,护着婆婆和族人,即刻转移至安全点!楚楼主,烦请你的人沿途策应!”他语速飞快,安排却条理分明。
“济哥哥!”唐蜜儿急得跺脚,野性的眸子里满是不甘,“我要跟你去!我能下蛊!我的蛊虫……”
“蜜儿听话!”何济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关切,指尖却飞快地在她掌心划了三下,那是苗疆表示“安心,等我”的密语。他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只有她能懂的痞气:“小辣椒,你的情蛊可是我的护身符,替我守好家,回来给你带永昌府最甜的蜜饯,管够。”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那亲昵的耳语和掌心的密语,瞬间抚平了唐蜜儿炸起的毛,她小脸一红,撅着嘴哼了一声,终究没再坚持,只是狠狠捏了捏何济的手。
林青萝担忧地望着何济,清澈的眸子里水光盈盈:“济哥哥,你…你一定要小心!”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何济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开她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轻柔,眼神温煦如春阳:“傻丫头,照顾好自己和大家,就是帮济哥哥最大的忙。等这事了了,带你去尝永昌府新出的荷花酥,听说甜而不腻,最配你。”那专注的眼神和轻柔的触碰,让林青萝脸颊飞霞,慌乱地点点头,心却莫名安定下来。
沈雁秋抱着焦尾琴,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迎上何济的目光,声音带着琴弦般的清越与坚定:“何先生放心,雁秋虽不才,一曲《清心普善咒》,或可稍安人心,护持左右。”何济深深看她一眼,唇角勾起赞赏的弧度:“有沈姑娘的琴音在,便是定海神针。‘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姑娘妙手,心自安。”这化用《琵琶行》的赞语,既夸其琴艺,又寓托付之意,沈雁秋心头一暖,郑重颔首。
江疏月冷艳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几分,对着何济微微一点头,无声的守护承诺尽在不言中。
安排妥当,何济与楚晚晴不再耽搁,身影如电,迅速融入渐沉的暮色之中,朝着永昌府的方向疾驰而去。风声在耳边呼啸,新蛊村方向那股令人心悸的邪恶波动并未停歇,反而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两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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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府华灯初上,喧嚣的市井掩盖了暗涌的危机。“云来客栈”后巷第三间,门环上的双鱼纹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楚晚晴上前,三长两短叩响门扉。门无声开启一条缝,一张精明干练的中年人脸探出,正是陈掌柜。楚晚晴低声念出暗语:“风送浮云归远岫。”陈掌柜眼神一凛,迅速接道:“雨催新笋破春泥。”暗号无误,门立刻大开,两人闪身而入。
小院清幽雅致,几间厢房围合,院中一株老梅虬枝盘曲。陈掌柜引二人进入正房,迅速关上房门,神色凝重:“楼主,何先生,半个时辰前,有不明身份的高手在附近出没,似在探查。属下已启动外围预警。”
话音刚落,楚晚晴腰间一枚不起眼的玉坠骤然发出急促而低沉的嗡鸣,红光频闪!她脸色骤变:“不好!预警阵被强力破开!他们来了!速度好快!”
仿佛印证她的话,院墙外陡然响起数道锐利的破空声!紧接着便是沉闷的撞击声和几声短促的闷哼——是外围的听风楼暗哨被瞬间拔除!速度快得惊人!
“砰!”一声巨响,院门连同门框被一股沛然巨力轰然撞碎,木屑纷飞!十数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涌入小院,瞬间散开,占据各个角落,将正房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人全身笼罩在紧身夜行衣下,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动作整齐划一,气息沉凝,带着浓烈的煞气。为首一人身形颀长,并未蒙面,露出一张三十许、线条冷硬的脸,腰间赫然悬挂着一枚黑底银纹的令牌,令牌中央,一个铁画银钩的“玄”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天机阁!玄字令!
何济与楚晚晴对视一眼,心沉到谷底。对方来得太快,太精准,显然是早有预谋,且实力远超预估!
“听风楼主楚晚晴,‘半字先生’何济。”那玄字令首领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干涩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奉阁主令,请二位随我等走一趟。若识相,可免皮肉之苦。”他目光扫过楚晚晴腰间的玉坠,又落在何济身上,带着审视与漠然,仿佛在看两件物品。
“天机阁好大的架子!”楚晚晴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将何济隐隐护在身后,柳眉倒竖,气势凛然,“深更半夜,破门而入,这便是尔等‘请人’的规矩?听风楼虽小,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她口中说着,背在身后的手却飞快地朝何济打着手势——东南角两人,气息稍弱;西北角为首者,最强!
何济眼神微眯,心念电转。硬拼绝无胜算,对方人数众多,实力强横,且有备而来。唯一的生机,在于“乱”!在于出其不意!他目光扫过院内,老梅、石灯、青石板、紧闭的厢房门窗……无数细节瞬间涌入脑海。
“哦?免皮肉之苦?”何济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惯常的懒散与一丝玩世不恭,他甚至还慢悠悠地整了整方才疾奔时微乱的衣襟,“听起来不错。不过这位大人,在下有个小小的疑问。”他踏前一步,与楚晚晴并肩,毫无惧色地迎上那玄字令首领冰冷的目光,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晚的月色,“贵阁如此兴师动众,是请我们去喝茶呢?还是…要拿我们填那‘渊瞳’的胃口?”最后几个字,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渊瞳”二字一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那玄字令首领瞳孔猛地一缩,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冰寒刺骨!他身后的黑衣人阵列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骚动!显然,这个核心秘密被何济一口道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就是现在!
何济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向上,仿佛虚托着什么东西。他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口中清叱,声如裂帛:
**“机!”**
一个斗大的金色光字“机”,随着他的叱咤,凭空显现在他掌心上方!光华流转,玄奥莫测!
“左木为基,生机蕴藏!右几为枢,杀机暗伏!”何济语速快如连珠,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韵律,引动那金色“机”字光芒暴涨,笔画拆解流转!“木主东方生发!此刻——东风当起!”
话音未落,院中那株虬劲的老梅仿佛被无形巨手狠狠摇动!无数枯枝败叶如同被狂风卷起,发出凄厉的呼啸,铺天盖地朝着东南角那两名气息稍弱的黑衣人席卷而去!枝叶虽轻,此刻却蕴含了奇异的力量,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瞬间遮蔽了他们的视线,更扰乱了他们的阵脚!
“几乃微末之变!枢纽所在,尽在足下!此刻——地陷三尺!”何济手指猛地向下一指!
“咔嚓!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以何济所指之处——西北角为首那玄字令首领所站立的位置为中心,方圆丈许内的青石板毫无征兆地寸寸龟裂、塌陷!仿佛地下瞬间被掏空!那首领反应极快,足尖点地便要腾空,然而那塌陷带着一股诡异的吸力,让他身形猛地一滞!
“楚楼主!”何济大喝一声!
楚晚晴早已蓄势待发!在何济喊出“东风当起”的瞬间,她已如鬼魅般揉身扑向东南角!手腕一翻,数点寒星激射而出,并非射向被枝叶困扰的黑衣人,而是射向他们脚下和身侧的墙壁、廊柱!叮叮叮几声脆响,寒星没入木石之中。同时,她另一只手闪电般掷出三枚龙眼大小的黑色弹丸,直射院子上空!
“闭气!”楚晚晴娇叱一声,自己已屏住呼吸。
“噗!噗!噗!”三枚弹丸在空中同时炸开!没有火光,只有大股浓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鼻辛辣气息的灰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大半个院落!这正是听风楼秘制的“七步迷魂障”,虽不致命,却能极大干扰视觉、嗅觉,刺激泪腺,令人瞬间失去方向感!
“呃!”“咳!”惊呼声、呛咳声顿时在烟雾中响起!黑衣人的包围圈瞬间大乱!
“走!”何济一把抓住楚晚晴的手腕,毫不犹豫地撞向身后紧闭的窗户!那窗户并非正途,而是通向隔壁堆放杂物的耳房!他早已通过“机”字测局,洞察此窗连接处木质最为疏松,是此刻唯一的生门!
“砰!”木窗应声而碎!两人身影没入耳房弥漫的灰尘之中。
“追!”玄字令首领从塌陷的石板中狼狈跃出,脸上沾满尘土,眼中怒火滔天,厉声嘶吼!他万万没想到,两个瓮中之鳖,竟能用如此诡谲莫测的方式瞬间搅乱局面,撕开包围!这“半字先生”的测字之术,竟真能引动外物,操控环境?!简直匪夷所思!
烟雾中,黑衣人朝着破碎的窗口蜂拥追去。然而耳房内堆满杂物,灰尘弥漫,视线受阻。就在他们冲入耳房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诡异、穿透力极强的笛音,毫无征兆地刺破夜空,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个人的耳膜!这笛音非丝非竹,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源自九幽地狱般的阴森与怨毒!笛音响起的瞬间,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翻白,瞳孔深处一点诡异的幽绿光芒一闪而逝!他们的动作立刻变得僵硬而诡异,如同提线木偶,竟悍不畏死地调转身形,挥舞着兵刃,狠狠砍向身后追来的同伴!
“啊!”“你做什么?!”“他们被控住了!”惊怒交加的惨呼和怒吼在耳房狭小的空间内骤然爆发!场面瞬间陷入极度混乱的自相残杀!
已经穿过耳房,撞开后面小门,冲入更幽深巷弄的何济和楚晚晴,自然也听到了身后那恐怖的笛音和随之而来的混乱厮杀。
“控尸笛?!”楚晚晴脸色煞白,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是苗疆早已失传的‘九幽引魄笛’!影渊的人…他们竟然连这种邪物都…!”她猛地看向何济,眼中充满了后怕与惊疑。若非何济当机立断以测字术搅乱局面争取到片刻先机,若非他们及时冲出了耳房,此刻陷入那自相残杀地狱的,恐怕就是他们自己!
何济脚步未停,拉着楚晚晴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疾驰,心却沉了下去。影渊…天机阁…还有这操纵尸傀的恐怖笛音!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黑!那笛音中的怨毒与阴冷,仿佛还在耳边萦绕,带着一种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巷子深处,黑暗浓稠如墨。身后,客栈方向的混乱厮杀声、诡异的笛音,正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