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与元心之宿缘,非止三生石上旧精魂。溯至朱??为吾母时,彼我已缔连理,一世情,两世果。彼时夏华寨诸王孙,独余齿序居长,咸执十三表叔之礼相待。每过光阴如涸辙之鲋,既无经世之志,亦乏立身之谋,终日醉生梦死。
朱??竟纵吾颓废,尝言:\"纵汝长成纨绔子弟,碌碌无为,又有何烦恼?\"每觉其视若敝屣,遂益发自弃。岂料一朝忽谓:\"母实不望儿效母旧辙——昔女娲宫选鼎,母族力挽狂澜,强求吾抛夫弃子,自血族归来,稳坐西瑶娘娘尊位,自此永堕劫海,不得自由,背弃爱情,抛下雷决,徒增父子忿恨。\"言罢泫然,始知慈母衷肠。
昔朱??为王母时,元心适居夏华寨,其庐舍相望不过五里。余与老妪居朱??王府,距女娲宫尚有千里之外。彼时元心府上世业造车,其父精斫轮舆,所制龙辀凤辖冠绝海内;其母擅驯骐骥,有照夜狮子骝三匹,四海豪杰皆垂涎。余初识元心幼时,乃因观驹之戏。时女童面若满月,眼似新蟾,乘一驳马随骅骝徐行。彼时殊不识倾城色,第觉其貌平平耳。
蒙师置余与元心同案,班中例行拙者伴敏者。然余虽坐槐安国,元心已入麟阁。每授诗书,伊执紫毫如执龙泉,余握隃糜若握顽石。塾师虽有夏楚之威,终难禁余神游太虚,唯见元心笔走龙蛇,墨香透纸背而已。
元心本讳星树,其恶此名类丈夫气,非女郎雅称。盖因其母欲得麟儿,朝暮呼喝习骑射。然天不遂愿,降女婴,遂强令修女诫,授针黹之艺。彼时稚女温婉若水,虽执绣绷而眉目含翠,俨然卫夫人簪花小楷之态。
至束发之年,师允易字。初更\"怜星\",复嫌\"怜\"字带戚容,终定\"元心\"——盖授业元玉先生,乃夏华寨笔墨大家,名列文榜。其人虽魁梧若钟馗,挥毫则铁画银钩,常作千峰竞秀图于尺素,观者疑是禹王开山手迹。众尝戏言:\"此非墨痕,实乃昆仑雪玉化形为山川水脉耳!\"
元玉先生赐名素来率性,初拟\"元星\",后见稚女蹙眉,遂信手更作\"元心\"。余欲近元心,乃与之同修书道。先生亦漫不经心,掷笔大呼\"元凯\",此名本无深意,不过随心所欲耳。
元心素不擅书,其母强遣就学。每至墨池课毕,诸生皆驭云游嬉。
最后一排青衣少女乃元心,其收书法课作业,忽见余字迹,拊掌叹曰:\"元凯指若春葱,书似流云!字迹美哉!\"余但赧然垂首,赧笑如吞定形药丸,竟讷讷不能言。
暮色初临,诸生竞逐云衢。赤霞为缰,素霓作辔,一筋斗云,可越八万四千里。诸生或踏赤虬,或乘苍兕,唯余与元心常栖彩云之巅,此辈浮槎去地不过千仞,下界流云如鲛绡万匹,或绛或碧,叠作七重宝界;及凌绝顶,则惟见玄雾空蒙,若大块噫气而成。彼时流云如绮,绛霞成幄,仰观天宫建筑,恍若太虚悬鉴,虽鹏徙南冥,亦难测其际涯也。始信《庄子》\"无极之外复无极\"非虚言也。
朱??尝言:\"夏华寨实毗连三十六重天阙,立地仰观,琼楼玉宇触目皆是。\"然余虽耽营造之术,徒羡云衢宫观之丽,恨学殖未深,未窥登天之法。壬寅岁,余方束发,忽罹龙族沉疴,周身肤胀如鼓,此乃天授鳞甲者之宿劫也。
当是时,朱氏惊惶失箸,虽得灵芝瑶草盈室,然大医殿诸公皆束手。彼时青囊秘术尽出,犹若灵龟负图而难破玄关。余观王母素日持筹帷幄之姿,竟亦临渊履冰,始知生死之事,纵是金枝玉叶亦难逆天命。
众谋士遂进不情之计,欲觅淑女行合卺之礼以冲喜。盖婚牍既成,当悬于三界金牒,二人命途便如丝萝附木,妻之福祸即吾之休咎。乃遣术士稽夏华寨闺秀庚帖,遍访世家大族,终择得年长两载之女元心。
朱??王府管家执雁帛至元心府上,其父母怒斥曰:\"此等冲喜之事,岂堪辱我门楣?\"竟欲绝秦晋之好。时元心家人皆扼腕,谓此议悖礼伤教,宁裂帛断盟,不肯作锦屏之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