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璇玑殿。
虞从梦侧卧能量软榻上,一只手搭在小腹上。
为了炼化溯光晶,连续多日的精神力耗损让她睡得极沉,连梦境都陷未曾造访。
直到一股浓烈到呛人的硝烟味,沉沉地压进她的鼻腔。
她猛地惊醒!
黑暗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沉默地坐在她的床边。
没有惊动任何防御系统,如同鬼魅般出现。
她打开床头灯,虞从梦看清了来人。
是霍司珩!
他穿着破损染血的深灰色作战服,肩甲处有明显的撕裂痕迹,露出底下渗血的绷带。
银色的长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凌乱地沾着尘土和凝固的暗色血块。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布满了疲惫的刻痕,一道新鲜的擦伤从颧骨斜划至下颌,血珠正缓缓渗出。
最刺目的是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面溢满悲伤、绝望。
他周身弥漫的低气压,仿佛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带着令人胆寒的凛冽与死寂。
“阿珩?!”
虞从梦心脏狂跳,撑着身体坐起,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惊惧。
“你怎么……怎么伤成这样?什么时候回来的?出什么事了?”
她伸手想去碰触他肩上的伤,指尖却在半空停住,被他周身那股沉痛绝望的气息震慑。
霍司珩没有回答。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虞从梦心头发紧。
在虞从梦惊愕的注视下,他竟“咚”的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她面前!
那沉闷的声响,瞬间砸在虞从梦的心上。
“阿珩!”虞从梦失声惊呼,掀开薄被就想下床扶他。
“别动!”霍司珩猛地抬手制止她,“雌主……我有罪。”
他头颅低垂,银发滑落遮住了半边脸,宽阔的肩膀竟在微微颤抖。
“罪?什么罪?你起来说话!”
虞从梦被他这种姿态彻底弄懵了,心慌意乱。
“你是帝国元帅,是战场英雄!你能有什么罪?到底发生什么了!”
“是司辰……”霍司珩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赤红,“……也不是司辰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直视虞从梦惊惶的眼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压出来。
“当初……虞代云为了打击霍家,剪除我的羽翼,指使‘血爪’星盗团在边境设伏……目标就是司辰率领的先锋舰队。”
“他们用了卑鄙的手段,引爆了预先埋设在航道上的高维坍缩炸弹舰队……几乎全灭……司辰的指挥舰被量子湮灭炮直接命中。”
“我们找到他时,是在一片碎星带的残骸里……他……已经不成人形……”
霍司珩的声音哽住,巨大的悲伤几乎将他撕裂。
“虞代云伏法后,星盗为了减刑,供出了抛‘尸’的具体坐标,我亲自带人去找,找到了……他还……还有一口气……但……但……”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但他的精神力彻底狂暴崩溃了!崩溃值……仪器显示是99%!他……他不再是人,彻底变成了一头失控的野兽!”
“他撕裂了试图靠近他的医疗兵……啃噬星盗的尸体……他……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只剩下毁灭的本能!”
霍司珩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冲破了他钢铁般的意志,无声地滑过他染血的脸颊。
“按帝国最高军事律法!按星际联邦对失控高危雄性的处置条例!发现这种状态,我应该……应该立刻……亲手处决他!终结他的痛苦!防止他造成更大的灾难!”
“可是……阿梦……做不到!”
“那是我弟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会跟在我身后叫‘哥哥’的司辰!我……我怎么能……怎么能亲手……杀了他?!”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我……我违背了军法!背叛了我的职责!我动用元帅权限,封锁了消息,把他……把他秘密带了回来……安置在……首都星外围。”
“在霍家早年购置的一处废弃矿星基地深处……用……用特制的振金锁链……把他锁了起来……”
霍司珩的声音低了下去,嘴唇都在哆嗦。
“我知道这是饮鸩止渴,我知道他几乎没有恢复的可能,99%的崩溃值……他没有活路了。”
“我把他藏起来,只是……只是让他多受几天非人的折磨,只是……只是让我自己……暂时不用面对亲手杀死弟弟的现实……不用……面对父母绝望的眼神。”
他再次深深低下头,额头几乎触碰到地面,声音破碎不堪。
“我自私!我懦弱!我枉为帝国元帅!更不配做你的夫侍!我今夜偷偷回来,像个懦夫一样,是因为……因为我真的……走投无路了……阿梦……”
他抬起头,眼中是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卑微到尘埃里的希冀。
“我知道这有多危险!我知道这几乎……几乎不可能成功!但我还是……厚颜无耻地想求你……求你救救司辰,哪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这很自私……很无耻……把你置于险境……我……”
霍司珩说不下去了,愧疚和悲伤淹没了他。
他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跪在那里,所有的骄傲都在至亲的惨剧面前碎成了齑粉。
卧室内死寂一片,只有霍司珩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呼吸。
虞从梦的心又酸又痛。
她看着跪在眼前这个雄性,看着他身上未干的战损血污,看着他眼中流淌的绝望泪水,看着他的脆弱与痛苦。
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到霍司珩面前。
没有嫌弃他身上的血腥和尘土,她伸出双手,捧起他布满泪痕和伤痕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冰冷和颤抖,让她的心也跟着揪紧。
“阿珩,看着我。”
霍司珩茫然地、痛苦地抬起眼。
“这不是你的罪。”
“这是虞代云的罪!是星盗的罪!是命运的罪!你保护弟弟,有什么罪?”
她的拇指轻轻擦过他脸上的泪痕和血污,动作温柔。
“司辰是你弟弟,也是我的家人。你为他做的,不是懦弱,是情深义重。你来找我,不是自私,是信任。”
她微微俯身,额头抵上他冰冷的额头。
“带我去见他。现在。”
霍司珩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阿梦!那里太危险了!你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虞从梦打断他,“你回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一线希望吗?现在希望就在眼前,你却要退缩?”
是啊,他回来不就是求这一线生机吗?
现在生机就在眼前,他还在矫情什么?还在犹豫什么?
“好!我带你走!现在!”
摇光阁书房。
纪玄霜正沉浸最新实验数据中。
忽然,窗外传来极其细微的引擎嗡鸣,是属于军用星舰的独特频率。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透过落地窗,只见一艘涂装着帝国第一军团徽记的隐形突击舰正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公主府专属的小型星港。
舱门开启的瞬间,两道身影快速闪出。
尽管隔着距离,纪玄霜还是一眼认出了霍司珩!
而他身边是虞从梦!
这么晚了……霍司珩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是应该在边境星域吗?
而且阿梦……她怀着身孕,霍司珩竟然连夜带她离开?
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如此隐秘又急切?
他看着霍司珩极其自然地护住虞从梦,动作熟稔而亲密;
看着虞从梦毫不犹豫地跟随,身影消失在穿梭艇舱门内。
那份信任,那份无需多言的默契……刺得他眼睛生疼。
霍司珩在她心里,终究是不同的。
纪玄霜苦涩地想。
是患难与共的情谊?
还是……那份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第一顺位”?
他能感觉到虞从梦对自己态度的软化,甚至偶尔流露的依赖。
可当霍司珩一出现,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他能得到的爱,或许永远只能是霍司珩分出来的一部分,甚至……更少。
巨大的失落感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