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胡王庭内，青铜烛台上的火苗被忽然而至的穿堂风惊得剧烈摇晃，将墙上的狼头图腾映得狰狞可怖。
当斥候连滚带爬冲进大殿，膝盖重重磕在铺满兽皮的地面时，林胡王图门的银质酒盏正将马奶酒缓缓送至唇边。
“大王！大秦军队已过黑风谷！前锋离王庭不足百里！”斥候话音未落，殿内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图门手中的酒盏“哐当”砸在案几上，琥珀色的酒液顺着精美的雕花纹路蜿蜒而下，在狼头图腾的眼睛处聚成小小的血洼。
“慌什么！”图门一脚踹翻身旁的矮凳，腰间镶嵌着松石的弯刀随着动作发出铮鸣，“不过是些中原的软脚虾！上次他们来犯，还不是被我们的铁骑追得抱头鼠窜？”
“大王不可轻敌。”左侧阴影中，白发苍苍的老萨满拄着刻满符文的木杖缓缓起身，浑浊的眼珠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幽蓝，“这次带兵的是秦国王室的女人，据说身边还有头能听懂人话的白虎……”
“女人和畜生？”图门的笑声震得穹顶的牛皮帐嗡嗡作响，他抓起案上的酒壶仰头灌下，酒水顺着胡须滴落，“本王的弯刀还从未染过中原女人的血！传令下去，集结三万铁骑，明日一早……”
“且慢！”角落里传来年轻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图门的三弟察罕拨开人群走上前来。这位平素沉默寡言的王子今日却目光如炬，腰间缠着的狼尾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兄长，大秦军队装备精良，正面交锋我们未必能讨到便宜。还记得三年前那场雪灾吗？狼群就是靠着不断变换袭击点，才把整支商队拖垮的。”
图门皱起眉头：“你是说……”
“我们要发挥草原之子的优势！”察罕抓起案上的羊皮地图，粗粝的手指重重划过蜿蜒的河流与起伏的山丘，“大秦军队粮草辎重繁多，行动必然迟缓。我们可以分成数十个小队，像草原上的沙狐一样，趁夜偷袭他们的营地，抢夺粮草，射杀落单士兵，然后迅速撤离。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早已换了地方！”
老萨满的木杖重重杵在地上：“此计虽妙，但大秦人定会加强戒备。况且我军将士向来习惯正面厮杀，这般游击战术……”
“老东西懂什么！”图门一把夺过地图，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就按察罕说的办！传令下去，每个小队百人，由各部勇士带队。告诉他们，只要能抢到秦军的粮草，抢来多少本王就赏赐多少！”
与此同时，破穹军的营地内，赵姬正盯着沙盘上的小木人出神。
玄钺安静地趴在她脚边，新换的药布上还渗着血丝。小嬴政蹲在一旁，用树枝在沙土上画着战术图，忽然抬头问道：“阿母，林胡王庭明明已经内乱，为什么还不投降？”
“政儿，草原上的狼从不会轻易低头。”赵姬伸手抚摸儿子的发顶，目光却始终未离开沙盘，“蒙毅，各营戒备情况如何？”
“夫人放心，每五里设一岗哨，营地四周布置了绊马索和拒马桩。”蒙毅展开一卷竹简，“只是……楼烦的斥候传回消息，林胡境内出现许多小股骑兵，行动诡秘，似乎在等待时机。”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赵姬猛地起身，青铜剑出鞘的寒光映亮她紧绷的脸庞：“果然来了！传令全军，按第三预案迎敌！”
夜色中，林胡骑兵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不举火把，只在马嘴套上软布，弯刀上裹着黑布，借着月光悄悄逼近。为首的汉子狞笑一声，抽出腰间的燧石，点燃了绑在箭尾的油布。
“放！”随着一声低喝，数十支火箭划破夜空，精准地落在秦军的粮草车上。
刹那间，营地内火光冲天，惊马的嘶鸣声、士兵的喊叫声与燃烧的爆裂声交织在一起。
“不要慌乱！”赵姬骑在马上，青铜剑指向火光最盛处，“弩手压制敌军，长矛手护住粮草！蒙恬，带骑兵追击！”
然而，当蒙恬率领骑兵冲出营地时，却发现林胡骑兵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草原上弥漫着呛人的浓烟，除了几具秦军士兵的尸体和燃烧殆尽的粮草车，再无半点敌人的踪迹。
“夫人，我们中计了！”蒙骜将军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这些狗东西根本不恋战，烧完就跑！”
赵姬望着天边渐次熄灭的火光，脸色阴沉如水。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胡的骚扰愈发频繁。有时是黎明时分，当士兵们刚刚起床，便遭到弓箭袭击；有时是深夜，正当大家熟睡时，营地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号角声。最可恶的是，他们专挑运送粮草的队伍下手，短短三天，破穹军的粮草储备就减少了三分之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营帐内，赵姬将啃了一半的干肉推到一旁，“林胡对草原太熟悉了，我们根本防不胜防。忽兰，你是楼烦人，可有什么对策？”
忽兰盯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突然眼睛一亮：“夫人，您看这些袭击地点——虽然杂乱无章，但每次都离水源地不远。林胡人再怎么神出鬼没，他们的战马总要喝水。如果我们能在水源地设伏……”
“不可！”蒙恬皱起眉头，“林胡如此狡猾，必定会派人提前探查。一旦发现埋伏，他们只会更换水源，甚至将计就计。”
营帐内陷入沉默。小嬴政突然拽了拽赵姬的衣角：“阿母，玄钺能不能找到他们？它的鼻子那么灵，一定能顺着马蹄印和气味找到林胡人的营地！”
赵姬与众人对视一眼，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花。她转头望向趴在角落的玄钺，白虎似乎察觉到主人的目光，立刻昂首发出一声长啸，震得营帐的牛皮簌簌作响。
“好！就这么办！”赵姬一拍桌案，“蒙恬，你挑选五十名精锐，明日一早带着玄钺出发，务必要摸清林胡人的行动规律。蒙骜将军，传令各营，从今日起，粮草减半，节省用水。我们倒要看看，究竟是他们的骚扰厉害，还是我们的耐性更足！”
而在林胡王庭，察罕正跪在图门面前，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兄长，大秦军队似乎有了防备，我们的骚扰效果大不如前。”
图门把玩着手中的狼牙，嘴角勾起残忍的笑：“那就加大力度！告诉各部勇士，下次袭击时，见到秦军就杀，一个不留！特别是那个女人……本王要亲自取下她的首级，挂在王庭门口！”
老萨满在一旁叹息着摇头，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杖上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