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泽皓说出“取而代之”四个字时,房间里那盏跳动着的油灯灯火,仿佛都随之凝固了一瞬。
莉莱斯那双闪烁着奥术光辉的紫色眸子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困惑与质疑。“取而代之?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中的某个人,去扮演巴顿?”她微微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法师特有的、对不合逻辑事物的本能排斥,“这太荒谬了。先不说我们都不是人类,军情七处的那些探子,他们对目标的辨识能力远超你的想象。他们有嗅觉灵敏的猎犬,有能侦测伪装的魔法水晶,甚至有专门训练来识破谎言的审讯专家。任何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会让我们万劫不复。”
莉莱斯提出的,是最现实、也最致命的问题。夜泽皓的计划,听起来就像一个异想天开的疯狂念头。
洛坎虽然没有说话,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也紧紧地盯着夜泽皓,显然也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对于一个顶级的暗影猎手来说,伪装固然重要,但他也深知,越是精密的骗局,其内在的风险就越大。
只有瑟罗克,那双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刺客的兴趣。他似乎对这个疯狂的计划,产生了一点点的好奇。
面对队友们的质疑,夜泽皓没有急于辩解。他只是将那卷写着暗语的羊皮纸,在桌面上推到了众人面前。
“你们说的都对。”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沉稳,“所以,我们不能去伪装一个‘完美’的巴顿。恰恰相反,我们要去扮演一个‘破绽百出’的巴顿。”
“什么意思?”莉莱斯蹙眉。
“你们想,”夜泽皓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那卷羊皮纸上,“如果一个完好无损、精神饱满的巴顿士官,准时出现在接头地点,对方会做什么?他们会按照既定的流程,仔细地盘问,核对每一个暗号的细节,检查他的状态。因为一切‘正常’,所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执行‘正常’的警戒程序。”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起一种狡黠的光芒,“如果出现的,是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伏击、浑身是伤、丢盔弃甲、精神恍惚、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幸存者’呢?一个在迪菲亚暴徒的围攻下,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倒霉蛋’呢?”
“当一个人处于这种‘非正常’状态下时,任何的‘破绽’,都会被旁观者下意识地,用‘他肯定是吓坏了\/受伤了’来合理化。对方的注意力,会从‘辨别真伪’,迅速转移到‘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情报是否受损’上来。这就是我们要利用的,人性的弱点,也是……心理上的障眼法。”
夜泽皓的这番分析,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在场所有人思路的枷锁。莉莱斯眼中的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奥术师在解开一个复杂谜题时的明悟。洛坎也缓缓地点了点头,他想起了自己在丛林中狩猎时,也曾利用过类似的技巧,去伪装成受伤的猎物,来引诱更狡猾的掠食者进入陷阱。
“我明白了。”莉莱斯轻声说道,“我们要伪装的,不是巴顿这个人,而是‘巴顿遭遇伏击’这件事本身。用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混乱和意外的‘事件’,来掩盖我们伪装上可能存在的微小‘破绽’。”
“完全正确。”夜泽皓对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个‘事件’,就是我们的舞台。而我们,就是这场戏的演员。”
“那么,演员该如何挑选?”洛坎沙哑地问道,他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
夜泽皓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三位队友。
他看向洛坎:“洛坎阁下,您是这场戏剧的‘场外指导’。您的智慧和与神灵沟通的能力,需要用来应对一切我们无法预见的、来自‘剧本’之外的危险。您需要在暗中,为我们扫清障碍,确保舞台的‘干净’。”
他又看向莉莱斯:“莉莱斯女士,您是这场戏的‘舞台监督’。您精妙的幻术和传送魔法,是我们的灯光、布景,也是我们唯一的、能在演出失败时瞬间谢幕的退路。您必须保持在最佳状态,随时准备接应我们。”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如影的兽人刺客身上。
“所以,登台表演的演员,只有我们两个。”夜泽皓看着瑟罗克,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个,是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主角’。另一个,则是陪同主角前来、沉默寡言的‘配角’。”
“由谁来扮演‘主角’巴顿?”瑟罗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直接。
“你。”夜泽皓的回答,干脆利落。
瑟罗克那隐藏在兜帽下的身形,明显地一僵。
“理由。”
“三个理由。”夜泽皓伸出手指,“第一,你的身形虽然比巴顿更魁梧,但差距并不算离谱。在莉莱斯女士的幻术戒指辅助下,穿着那身宽大的盔甲,足以以假乱真。而我,和巴顿的身形差距太大,无法伪装。”
“第二,你是我们当中,最擅长模仿和潜行的人。让你去扮演一个需要隐藏在头盔下面、言行举止都必须模仿他人的角色,是最大化地发挥你的专长。”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夜泽皓的眼神变得无比认真,“瑟罗克,你是兽人,是部落的战士。你的身上,天生就带着一股联盟士兵所不具备的、属于‘异族’的彪悍气息。这种气息,哪怕你再怎么伪装,也无法完全消除。但这恰恰是我们的优势!”
“一个来自部落的刺客,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暴风城人类士官,这叫‘伪装’。但一个来自部落的刺客,伪装成一个‘被认为可能已经被部落腐化或收买’的、行为举止古怪的暴风城人类士官……这就叫‘角色扮演’了!”
“军情七处本来就在怀疑卫戍部队的忠诚度。一个行为古怪的‘幸存者’,只会加深他们这种猜忌,让他们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巴顿是不是出了问题’上,而不是‘巴顿是不是假的’上。你能理解这其中的区别吗?”
瑟罗克沉默了。他那刺客的头脑,飞速地消化着夜泽皓这番充满了逻辑陷阱和心理诡计的话。许久,他才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至此,这个堪称完美的、充满了欺诈艺术的计划,终于得到了所有队员的认可。
夜泽皓知道,说服这些心高气傲的精英,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才是真正考验他们专业能力的时刻。
“那么,各位‘艺术家’,”他看着自己的队友,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如同导演在开拍前般的微笑,“让我们开始对‘剧本’进行第一次排练吧。”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这间位于月溪镇的、破旧的旅店二楼,变成了一个全世界最隐秘、也最专业的“戏剧排练室”。
夜泽皓找到了旅店老板马科姆,以“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巴顿的死与我们无关”为由,顺利地拿到了那套被藏在酒窖里的、沾着血污的暴风城士官盔甲和武器。
他没有急着让瑟罗克穿上,而是亲自上手,像一个最严苛的道具师,对这套盔甲进行“艺术加工”。他用小刀,在盔甲的左肩处,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带着魔法灼烧痕迹的伤口。然后,他又用莉莱斯提供的一点“奥术残渣”,涂抹在伤口边缘,让它散发出一种“被某个迪菲亚战斗法师的奥术飞弹击中”的真实感。
他又在盔甲的胸口处,用锤子砸出了一个凹陷,伪造成“被某个迪菲亚盗贼用闷棍重击”的模样。每一个细节,都在为他们即将上演的那场“遭遇战”大戏,提供着最真实可信的“证据”。
瑟罗克则展现出了一个顶尖刺客惊人的学习能力。他不再练习刺杀,而是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观看莉莱斯用幻术模拟出的、关于巴顿的影像。他学习巴顿走路时重心偏右的习惯,学习他烦躁时用手指敲击剑柄的小动作,甚至学习他在面对长官时,那种略带谄媚和畏惧的眼神。
他将自己,彻底沉浸在了“巴顿”这个角色之中。
莉莱斯则像一个最完美的后勤总管。她不仅为瑟罗克准备了能微调身形的幻术戒指,还调制出了一种特殊的药剂。这种药剂涂抹在皮肤上,能暂时性地压制兽人那过于旺盛的气血,让其生命体征听起来,更像一个虚弱的人类。
而洛坎,则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彻底消失在了月溪镇。但每到深夜,他都会带回最新的情报。可能是镇子外围巡逻队换防的最新时间表,也可能是某个军情七处便衣的个人习惯。他用他那暗影猎手的独特方式,为这场大戏,搭建着最坚固的“舞台”。
到了第三天的黄昏,当西部荒野的最后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消失时,四人再次聚集在了那间房间里。
瑟罗克已经穿戴好了那套经过“加工”的盔甲,他将厚重的头盔面甲缓缓拉下,只露出一双冰冷的、深邃的眼睛。在莉莱斯的幻术戒指和药剂作用下,他看起来,真的就像一个身材魁梧、但又因伤势而略显虚弱的暴风城士官。
“怎么样?”他用一种刻意压低了的、模仿巴顿的沙哑声音问道。
夜泽皓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几近完美。”
他转过身,看着窗外那轮缓缓升起的、如同银盘般的清冷圆月。
他知道,万事俱备。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炼金计时器,将其设定为十五分钟。
然后,他将那个小小的、装满了不稳定化合物的炼金瓶,和一根用缓燃剂浸泡过的火绒绳,交到了洛坎的手中。
“洛坎阁下,十五分钟后,点燃它。”他看着这位深不可测的暗影猎手,郑重地说道,“马厩的火,就是我们演出开始的幕布。”
洛坎接过东西,对他点了点头,身影一晃,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消失在了窗外的夜色里。
夜泽皓又看向莉莱斯:“我们离开后,如果一切顺利,你就在这里,准备好我们回来的退路。如果……计划失败,听我的信号,不要犹豫,立刻启动传送,我们放弃一切,直接撤离。”
莉莱斯也对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指尖的奥术光辉,已然开始流转。
最后,夜泽皓看向了那个已经完全进入“角色”的、沉默的“巴顿士官”。
“瑟罗克,记住你的‘台词’。”他说道,“从现在起,你不是瑟罗克,你就是那个在伏击中侥幸活下来,被吓破了胆,一心只想去‘已宰的羔羊’寻求庇护的,可怜的巴顿。”
瑟罗克,或者说“巴顿”,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泽皓最后看了一眼那枚跳动着的炼金计时器,眼中闪烁着一种导演在喊出“Action”前,那种独有的、混杂着紧张与兴奋的光芒。
“那么,我的‘主角’先生,”他微微一笑,“演出,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