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刚刚升起,阳光透过天母老宅的和式纸门,如薄纱般轻轻地洒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阿美那纤细的背影。
她正背对着我,静静地坐在窗前,专注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阿美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棉麻睡衣,那柔软的布料贴合着她的身体,仿佛与她融为一体。她的乌黑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背上,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宛如黑色的绸缎。
我凝视着阿美,她的动作优雅而轻柔,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她手中的梳子在发间穿梭,偶尔会有几缕发丝被阳光照亮,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窗外,山茶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如粉色的蝴蝶般翩翩起舞。几只麻雀在梅树枝头欢快地跳来跳去,它们叽叽喳喳的叫声,仿佛是大自然的晨曲,为这个宁静的清晨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醒了?\"阿美从梳妆镜里看见我睁眼,转过头微微一笑,\"我煮了豆浆,还买了永和的老油条。\"
我伸了个懒腰,床垫比旅馆的舒服多了,是阿美特意挑选的乳胶材质,软硬适中。卧室的布置简约而温馨——原木色的衣柜,白色的纱帘,床头柜上摆着一盏复古铜灯和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墙上挂着我们在淡水拍的照片,背景是橙红色的夕阳和波光粼粼的河面。
\"今天有什么安排?\"我走到厨房,从背后环住正在切水果的阿美。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混合着豆浆的甜香,让人心安。
\"上午家具店要送书柜来,\"她递给我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下午我想去迪化街买些茶具。老邻居不是说那家'永瑞祥'有批老茶壶要出手吗?\"
我啜了一口豆浆,浓郁香甜,是传统的石磨做法,比街边卖的多了几分豆子的本味。\"我陪你去,\"我说,\"顺便尝尝那家'林丰益'的凤梨酥,老张念叨好几天了。\"
阿美笑着点头,阳光透过厨房的格子窗,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栋老房子在她的打理下,已经焕发出全新的生机。硬木地板重新打磨上蜡,泛着温润的光泽;墙壁粉刷成柔和的米黄色,搭配深褐色的实木门窗;厨房里添置了一套台湾本土设计师的作品,橱柜是回收的老船木制成,每一道纹路都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早餐后,家具店的工人送来了定制的书柜。这是阿美找台北一位老师傅特别设计的,采用台湾桧木,不上漆,只涂一层薄薄的木蜡油,保留木材天然的纹理和香气。书柜占据了客厅一整面墙,分成上下两部分——上部是玻璃门的展示柜,用来摆放古董;下部是实木门的储物柜,收纳书籍和杂物。
\"这里放青铜器,\"阿美指着展示柜最上层的一个格子,\"中间放茶具,下面放些小摆件。\"她转身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看,这是我外公留下的茶壶,宜兴紫砂,民国时期的作品。\"
茶壶造型古朴,泥料细腻,壶身上刻着\"一片冰心在玉壶\"七个篆字。我接过茶壶,手感沉甸甸的,壶底有\"陈鸣远\"的款识——这位是民国时期的制壶名家。
\"你外公很有眼光,\"我轻轻抚摸着壶身,\"这把壶现在市面上至少值二十万新台币。\"
阿美的眼神黯了黯:\"外公说,这是1949年从南京带过来的唯一一件东西。他平时都舍不得用,只有在最重要的日子才会拿出来泡茶。\"
我揽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这些老物件对于外省人来说,不仅仅是财产,更是一份无法割舍的乡愁和记忆。就像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幅画,阿美都精心挑选,仿佛在构筑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巢穴。
下午,我们去了迪化街。这条台北最古老的老街永远热闹非凡,药材行的香气、布庄的彩色布料、南北货的琳琅满目,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画卷。在\"永瑞祥\"绸布庄,老板认出了阿美,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内间看货。
\"这批茶具是上周刚从大陆运来的,\"老板压低声音说,\"有些是文革时期流出来的好东西。\"
他打开一个樟木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件茶具——青花盖碗、粉彩茶杯、紫砂壶...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套同治年间的五彩茶具,保存完好,色彩艳丽。
\"这套不错,\"我拿起一个茶杯对着光看,\"胎薄釉润,画工精细,应该是官窑出品。\"
阿美却对角落里的一把不起眼的紫砂壶产生了兴趣。壶身素面无饰,造型简朴,但泥料极好,泛着淡淡的哑光。
\"这把壶...\"她轻轻摩挲着壶身,突然翻过来看壶底,\"看,这里有款!\"
壶底刻着\"孟臣\"二字,是明末清初的制壶大家惠孟臣的款识。我和老板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如果这是真品,价值不可估量。
\"这壶哪来的?\"我问老板。
老板擦了擦汗:\"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是一个老荣民上周拿来卖的,说是家里祖传的,急着用钱...\"
阿美紧紧握着壶,眼神坚定:\"我要这把壶,多少钱?\"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们以十五万新台币买下了这把壶。走出店铺时,阿美把壶小心地包好,抱在胸前,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买这把壶吗?\"走在熙熙攘攘的迪化街上,她突然说,\"因为它让我想起外公的故事。他说小时候在南京家里,就有一套这样的壶。每次说起,他的眼神都...\"
她的声音哽住了。我默默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对于这些外省第二代、第三代来说,大陆既是遥远的故乡,又是陌生的他乡;既是血脉根源,又是永远回不去的梦。他们像无根的浮萍,在台湾这片土地上努力扎根,却始终带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漂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