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哭就滚。”
“……”
“对不起。”维斯说,还是没能彻底控制住哭腔,“我又没做好。对不起。”
格拉德冷淡地盯着他,从微红的眼眶到紧抿的嘴唇。其实他今天没想要和维斯吵架,但没想到这人尽要讨他的嫌。而到了这个关头,却还要格拉德来哄人。
嗯,虽然也不算哄吧。
“你说对不起,不是要改的意思吧。”格拉德轻哼一声,“是在告诉我,你下次还要犯——对不对?”
维斯赶紧摇头,又顺从地把自己的脸往他手心里贴。他是知道自己脸蛋的优势的,也知道格拉德多少还是喜欢这张漂亮脸的。
手心里的皮肤柔软温凉,嫩绿的眼睛里此时也含着未掉尽的泪水。他极力要展现出自己的无害,展现出自己知道了自己的错。
格拉德忽然就想到奥罗拉曾经说过的话——虽然说在这个时候想到他其实有些不合时宜。他曾经说过的,格拉德总会对维斯心软的。对方会向他示弱,向他道歉,会伤害自己,然后来博得他的同情。
格拉德抿一下唇,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确实没有错。但那也许并不是因为心软。
而是他确实曾经真真切切地喜欢过维斯。
为他写信,为他向露娜祈祷,为了婚礼去寻找圣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感情。
那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人。即便被那样残忍地打破梦境,看到了可怕的真相,他也很难真的完全否定。
否定先前的感情,一定程度上,其实就像是在否定之前的自己。
“……”
格拉德顿一顿:“喂,维尔。”
“我在!”维斯赶紧回话, 答话答出了浩然正气的模样,恨不得立即做些什么来展现自己的真心。
格拉德不需要让他做什么。他只是垂下眼皮,声音拖得长长的。
“……你在我这里,老是犯错。老是讨我嫌。”格拉德顿一顿,“我对你也没说过什么好话。”
维斯说:“是我不好……”
格拉德:“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说:“我的意思是,没有什么道理,两个人是必须要在一起的。”
“……”维斯说,“我以后,不会说那些话。我会问你。我会……”
格拉德没有理会,而是自己说下去了:“其实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必要吧?我们……”
“可是我喜欢你呀。”维斯很快地说,声音微颤,“我,我喜欢你,所以我想要我们能有好的结局……我……”
“你喜欢我?”格拉德偏一点头。
维斯便继续说下去了。他直觉再不说也许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我喜欢你,所以我不觉得那些事情很麻烦……你说我不好,我就觉得你说得很对……这些事情,怎么会是没有道理,不值得的事情呢?”
维斯咬着嘴唇,把他抱得很紧,但是指尖又没有用力,格拉德如果愿意,是个可以很快抽身的状态。
“如果这些事情都没有道理,都不值得……”维斯喃喃,“那我喜欢你,也是这样的吗?”
我的喜欢,对你来说,都是没有道理,都是不值得的东西吗?
格拉德略微一怔。他确实因为这样的话而触动,以至于一时间耳边轻微的轰鸣。
两侧的游船,船底被细细破开又收拢的河水,轻纱帷幔上的银铃脆响,让这一切都变成了一格一格没有背景音乐的慢动作,只剩下这样的声音来。这样的声音叫他的脑袋在一瞬间滚烫起来,面颊也热得厉害。
而余热褪去,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羞赧。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格拉德确实有点发懵。他确实少见这样直白,这样不加掩饰的言语,连同着逐渐勒紧他腰肢的手臂,这一切也仿佛被行动印证得更加清晰更加笃定。
“才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维斯说,几乎要挨上他的鼻尖。他的声音像是拂过天鹅绒。
“你也喜欢我。”维斯在这一刻笃定道。
“咻!”
他的话音落下,河堤两岸忽然升起烟花。大片大片绮丽的色彩在天幕上炸响,那样脆又那样亮,几乎就要敲破格拉德的心脏。
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大声地聒噪,在用力地敲着鼓,喧闹而又盛大。在听到这样的声音的时候他在一瞬间发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发觉到了四肢的酸软。他迷茫,他混沌,似乎心里也炸开了这样一场五光十色的盛大烟火。
格拉德想要逃跑了。
“才不!……”
否定的话语还是没能完整地说出口,一下子亮起来的火树银花,似乎一下子烫伤了他的眼睛。
格拉德下意识地就要低下头去,但是更快地就被整个捧起脸来。
“你想要我亲你吗?”
维斯背对着那样绚丽的烟花,火树银花在他身后,稍微照亮了他的脸颊,白而透。稍微一碰就要散开在亮色里似的。
格拉德的脑子里仿佛也在一瞬间升起了烟花。比外面的还要盛大壮丽无数倍。噼里啪啦的声响炸得他甚至有些耳鸣。像是在溺水。
而在这样的询问过后,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维斯冰凉的嘴唇便已经覆盖上来。
即便外面是绚烂的烟火,花船里有小灯,但他们现在却还是大半浸泡在黑暗当中。唇瓣的柔软摩挲很快便取代了血液导致的冰凉,一切热起来,然后烫起来,像是河水一样摇摇晃晃,荡漾得越来越远。
他还没有给他回答。但是这样的吻已经发生了。
不过格拉德知道的,他不可能在现在拒绝维斯。
或许说,他已经想不出能够拒绝的话了。周围太吵了,他的心跳太吵了,这一切都叫他的脑袋无法思考而变得昏沉。他没有办法思考了,所以不思考也可以。
太狡猾了。
格拉德想。
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喜欢我。
格拉德喜欢他。
维斯像是得胜了的孩子一样笑起来,他的眼睛和唇角都仿佛润过糖水一样明亮而甜蜜。格拉德的话最终卡在喉头,一直到喉结都被覆上轻柔的吻。
如果没有烟花的话,如果没有这样的喧闹的话……
格拉德似乎还是不会说出拒绝的话。
意料到这一点其实是应该恐惧的,格拉德发现自己又将自己的弱点尽数暴露了,所以他下意识地周身冰凉。但是被拥抱得太紧,临近缺氧,这样一点血液冰凉的错觉最后也被剥夺呼吸的亲吻所替代,像是忽然聒噪起来的一整个夏夜,连带着耳边不熄的烟火,吵得他几乎无法思考。
怎么会这样呢?
居然变成这样了……
格拉德混沌地想,突然发狠地咬了对方的嘴唇。听到咝声呼痛并尝到口腔中逐渐蔓开的铁锈味,格拉德忽然生出了没有道理的畅快感。
维斯诧异地垂下眼睫,怔怔地望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如果你骗我……”格拉德喃喃,“我会让你比死更痛苦……”
他的声音很轻,但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格拉德的眼睛似乎是在看着他,又似乎是在看别人。
这个别人能是谁呢?
维斯因为这个不知道有没有存在的别人而感到酸涩,像是被风干了的蓝纹奶酪。他抿一下唇,看到格拉德眼睛里的灯火荡漾,似乎有什么东西湿润着发亮——然后他就不计较了。
这个别人是谁都没关系。至少现在,他的眼睛里是自己。
维斯便小声道:“你骗我,也没关系。”
反正格拉德骗过很多人,也骗了他很多次。
但没关系。
他觉得没关系了。
不知道格拉德有没有听到这些话,也不知道对方会给以什么样的反应。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样盛大,喧闹,灿烂的烟花里,在荡漾着水波的游船里,没有什么话能够代替亲密的拥吻,没有什么动作能够比拥抱更好地解释心境。于是说话的声音逐渐低下来,眼睛的对视沉寂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摇动的帷幕与暧昧黏腻的水声。
……
花船被续租的时间显然超过了约定期限。塔塔与西奥多和船主人掰扯半天,最终也没有得到对方的好脸色。
在好不容易谈拢事情之后,塔塔才得以喘息,往岸边一蹲,一面喘气一面用手给自己扇风。西奥多见了,很有眼力见地也帮她扇起风来。
好不容易得到一点清凉的塔塔,看到河水上现在还在荡漾的小船,顿时不解起来:“我给他们租了有两个小时,他们玩什么呢?玩这么久还不肯下来?”
西奥多则在地上默默算着账,问她:“塔塔,我们的钱,还够用多久啊?”
塔塔倒是没料到这些,听到这话也有点担忧,把口袋里叮叮当当的都掏了出来,开始清点起来。
“要是他们被赶下来了怎么办?”塔塔紧张地絮絮叨叨,“诶呀,小猎犬,你要不要去喊一下他们?”
“我……我不要……”
二人正僵持,就听见岸边一阵动荡,先前还没给他们好脸色的船主人,现在倒是换了一副嘴脸,对着岸边那里似笑非笑的,意味深长的模样。
塔塔与西奥多赶忙赶去,便看到了维斯——或者说是抱着人的维斯。
他处于人龙的中间态,无论是鳞片还是翅膀都已清晰可见,很显然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而他的肩头上似乎还搭着一只胳膊,从轻薄的羽织中伸出来一截,洁白细腻。
“你出来啦小黑龙!”塔塔眨巴眨巴眼睛,正要继续问的时候,西奥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抓了抓她的袖口。
“怎么了小猎犬?”塔塔不明所以地低头要问,只看到他面颊绯红,不住摇头。
“不要问了……”西奥多艰难地说。
“不要问?”塔塔正疑惑,就听到维斯肩头传来艰涩的一句:“别问。”
“啊,小骑士……”塔塔这才注意到维斯的肩头似乎还有一个人,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截雪白的脖颈与垂落的透粉指尖。声音也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带着发涩的哭腔。
塔塔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而她最后也确确实实是想明白了。她顿时不说话了,面色爆红,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去,拉着一旁的西奥多便要逃跑。
“打扰了打扰了……”
她絮絮叨叨慌里慌张地说着,然后发挥了自己兔子最显着的本领,嗖地一下便跑得没影了。
维斯也诧异:“她跑好快哦。”
格拉德在他肩头轻轻地喘气,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别废话了……”格拉德轻轻吸着气,“……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