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维斯始终黑着脸,而招惹他的勃伦则在凄苦地追着他们的马车跑。
虽然这点道路跑起来并不算辛苦,但是勃伦还是走得唧唧歪歪吵吵闹闹,硬是走了两倍的时间才赶上。
等到他回来,格林已经抱着胸在门口做惯常的守门动作了。
“格林你一点也不疼我。”勃伦摁着有点酸痛的膝盖,“你怎么不陪陪我?就让我一个人追着你们跑?”
格林说:“谁叫你一直说蠢话?我都不想认识你。”
“什么叫不想认识我——你这人真坏。”勃伦撇一撇嘴,“这么多年了,我哪能记得那么多?再说了,小王妃坐得离老大这么远,我哪能知道他们有什么苟且呀?”
格林说:“你还是闭嘴吧。”
勃伦嘁了一句。
“他们在吵架。”格林说,“我以为你能看出来的——你真是没救了。”
勃伦眨巴一下眼睛,最后泄了气:“好吧好吧。”
不过即便是在吵架,格拉德与维斯还是一言不发地在同一张床铺上背对着背睡觉。夜色安安静静的 ,两个人并不说话,当然睡觉的时候也没什么说话的必要。
格拉德现在也没什么工夫生气,他在脑子里构想怎么能够找到机会和路菲西尔单独说话。当然也不一定是和路菲西尔说话,和谁说话都行,只要能够甩掉维斯这么个跟屁虫。
皇宫里的布局他倒是熟悉的,明天的时候如果稍微变通一点,说不定能够在那里短暂地逃开一段时间。而胡萝卜在身边,他还能找人望风——只要对方不卖自己就行。
再不济,就要去找爱德华帮忙了。不过现在的小皇子和他还不算熟悉,他也不想麻烦对方。
格拉德咬着指甲,觉得有点头痛。一想到这是因为谁就更生气了,很想回过身去直接把维斯闷死。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并不可能真的这样做。
最后他自己努力劝解自己,劝解半天,到底有没有成功也不知道,反正他困了是睡过去了。
次日便有马车来接他们一起到皇宫中去。这架马车比胡萝卜喊的敞篷马车要华贵漂亮许多,就连拉车的马都脖颈颀长,毛色雪白。
唯一相同的就是坐在马车中的胡萝卜,还是套着她肥大不合身的肥夹克,反带着帽子,红发蓬乱,正兴奋地朝他们招手:“这里这里!”
“来了来了!”
勃伦热情地回应她,在最前面开路。他身后的格拉德仍旧和维斯保持着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诶哟,维斯老大,骑士大人。”胡萝卜吓一跳,“你们看起来没睡好呀。”
格拉德没说话,只是游魂一样飘荡到车上,然后靠在墙壁上闭好眼睛,准备睡觉。
维斯很快跟上,他也不说话,只是叫胡萝卜把格拉德身边的位置让给自己。
“好的好的。”胡萝卜这次异常殷勤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虽然格拉德一点也不乐意,在维斯贴过来的时候明显向另一边挪了挪。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吵架还没和好,气氛霎时变得异常僵硬。他们不说话,车上的人也不好说话,一时之间只剩下窗外吹拂的风声。
格拉德本来就烦,没睡好觉就更烦了。准备要在车上补觉,周围也看出来他准备睡觉,每个人都刻意着很安静,维斯还小心翼翼地替他挡着光。可偏偏就是睡不着,被自己气坏了。
好不容易勉强酝酿出一点睡意,结果又到了。
格拉德气得最先下了车。
皇宫路上很是清净,来往也没有多少人。红顶白墙的各幢城堡高耸入云,簇拥着最中心的垂泪圣女像喷泉。往里走是国王的居所,不过目前来说他们没有人想要往里走。
属于爱德华的部分是一栋通体雪白的高塔。格拉德先前把小皇子类比成“住在象牙塔里的”,结果人家真的住在这样雪白的高塔里。这样的巧合确实很有意思。
同侍从们出示过爱德华的剑穗之后,一行人便很顺利地进入了白塔内侧。
刚进去便看到了一只火红的狐狸,撒着欢向他们的方向跑来。它的眼睛柔亮亮的,皮毛水滑,可以看出被豢养得极好。
它撒着欢,一下子跳到了格拉德怀里,亲昵地舔着他的手腕。
“瑞迪!你……你,不要乱跑。”
紧跟着狐狸迎过来的爱德华轻轻喘着气,显然是跑了一路。
格拉德把怀里的红狐还给他。爱德华摸了摸它的脑袋,有些嗔怪地说:“你到处乱跑……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你养了狐狸呀?”勃伦问。
爱德华抿抿唇,点头:“是猎场里的小狐狸。它先前受伤了……现在太粘人了,放不走。”
红狐亲热地咬着他的袖口撒娇。
“好可爱呢。”勃伦说,“我也很想养个什么宠物。虽然没什么时间管它——”
格林说:“你本来就养不活什么。”
勃伦撇一下嘴,倒是没反驳。
“大家都进来吧——”爱德华说,“吃过东西了吗?”
众人点头。
维斯说:“你今天要去哪里,直接说就行。”
“……嗯,好。”爱德华说,“今天的话,就是去上马术课,和国王吃茶……去给贫民发种子,以及配合报社拍摄采访。”
“哇塞。”勃伦说,“这比我们老大要忙多了。”
“是吗?”爱德华呆呆地问。
勃伦说:“对呀。老大只需要想着怎么结婚就可以了,而我们要考虑得就多了……”
格林:“……”
维斯:“……你又想追着马车跑了是不?”
勃伦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了。
“今天已经算是清闲了。”爱德华小声嘀咕说,又带着他们往外走,“你们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自己去休息的哦。”
他放下了怀里的红狐。小家伙恋恋不舍地舔着他的手心,但爱德华还是不能够带着它一起离开白塔。
虽然听起来他今天要做的事情异常充实,但爱德华倒是没多少抱怨抑或是疲态。
负责专门接送爱德华的马车要比他们今天早上见过的还要宽敞豪华数倍,车厢中几乎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套间,即便是这么多人完全坐下也并不显得拥挤。
但即便是到了车上,爱德华仍旧没有休息的准备,而是在读一本看不明白书名的厚书。他说自己不久后要准备一场重要的语言考试,不过他现在还处于纸上谈兵的阶段,得赶紧把基础的东西都背下来。
“你们可以拿自己喜欢的东西吃。”爱德华说,指向车厢角落摆放的储物柜,“里面有些点心。”
胡萝卜闻言打开,其中果然都是包装精美的点心。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对格拉德他们说:“这些是很难买到的东西!爱德华殿下真是太慷慨啦!”
勃伦说:“这活得也比我们老大惬意多了。嗯?”
他率先剥了个甜果子吃,觉得不错,又扭过身去要分给格林吃。
格林懒得搭理他,一下子拍掉他的手。
维斯说:“我真的很想叫你们滚蛋。”
“我们滚蛋了你还能找谁呢?”勃伦嘴里含着果子,说话也含糊不清的,“哦哦哦,对,老大,奥佩娅她们有说要过来哦。你要不要给她们回个信什么的?”
“她和谁要过来?”维斯问。
“贾斯敏啰。嗯,学姐也许也要过来。”勃伦说,把嘴里的籽吐在格林手心里,“你要把我和格林换掉,找她们也行——”
维斯说:“其实我只想换掉你。”
勃伦闻言立即惊恐地抱住了身边的格林:“不行不行。我和格林是绑在一起的,老大你不可以把我们分开!”
维斯不说话了,只是摁了摁自己的眉心,怎么看都非常心累的模样。
格拉德想到在这个时间线里,这些人都还活着——虽然没有见到他们的必要,但是知道这个消息,也会叫他感到短暂的熨帖。
他忽然没有那样生维斯的气了,估计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也多少有点可取之处。
车辆进行到马厩当中,爱德华下了车,换上了贴身的戎装。和他相处多年的棕马贝蒂仍旧在闹着不知道为什么的脾气,并不肯任何人贴近自己。爱德华叹口气,只能换了新的马匹。
皇室中的马术教师很是严厉,对待爱德华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即便是面对这样刻薄的老师,爱德华仍旧温和好脾气,并没有展现出任何的不满来。
“你们说他是因为‘傲慢’被定罪的?”勃伦说,“我觉得格林都比他更该死一点……说实话。”
格林给了他一巴掌。
“对呀对呀。”胡萝卜也说,“也不知道那凶手是怎么想的。”
格拉德想一想,说:“我想回去看看马。”
“马?”胡萝卜想想,“你是觉得马有问题吗?”
格拉德说:“有可能。”
“那你们去吧。”勃伦说,“我和格林看着这小皇子就是啦。不会出事的。”
他们两个平时不大靠谱,但是这些事情还是值得信任的。
格拉德点点头,准备往马厩方向走。但没出去几步,就发现维斯跟在了自己身后。
“……”
行吧,反正这人肯定是要一直盯着自己的。不愿意也没什么办法。
胡萝卜疑惑:“骑士大人,你怎么不动了?”
“没什么。”格拉德说,“我们去看就是。”
三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马厩,在最深处找到了贝蒂。
格拉德对于这匹好脾气的棕色小马还是很有好感的,前世中它在无言中帮了他们许多忙,精灵森林中便是由它来驮昏迷的奥罗拉。而在进入兽人峡谷之前,它又独自找到了爱德华,带来了信件与一袋子糖果。
在印象里,这是一匹温顺乖巧的小马,从来没见过它犯什么懒。但现在见到他们的时候,它却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土,鼻腔里也不断发出威胁的闷响。
“这么凶。”胡萝卜说,试探性地去摸贝蒂的额头,却被它一下子甩开,随后龇牙咧嘴地威胁他们。
“看来它不肯和我们多交流。”胡萝卜啧啧道,“小马是这样的。很倔强。要是我们硬来,说不定会伤到它。”
格拉德想一想,问胡萝卜:“有没有香水?”
“香水?”胡萝卜呆呆地说,“我没有这个。”
格拉德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最后抓起了马厩边的干料,犹豫一下,准备往身上擦。
“……我有。”维斯忽然出声道,一下子摁住了他的手。
格拉德并不抬头看他,只是从对方手里接过了小小一瓶的精油,拧开滴在自己的手腕上。柏木的清香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浓郁,格拉德的身上也一下子满是柏木的香气。
胡萝卜诧异:“哇塞,维斯老大你挺有生活呀。”
维斯说:“闭嘴。”
格拉德老早就知道维斯会偷偷喷香水,然后伪装成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体香。不过格拉德并不戳破,现在也出声解释:“他本来就很香。”
胡萝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格拉德擦完香水后,就在贝蒂面前俯下身去,和它平行。
“!”
胡萝卜心下一跳,赶忙提醒?:“欸,你小心点,它很凶的!”
格拉德没有反应,而是仔细地在马匹柔软的鬃发上寻找起来。贝蒂原本也对他怒目而视,但在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温顺下来,不再发怒。
“?”胡萝卜迟疑地不再说话。
格拉德摸到了什么,回过头来:“这里。”
二人闻言便一道凑过去看,看到在马背上一个鲜红的印记。
“这是……”
“恶魔纹。”格拉德说,“和先前见到的那个差不多。”
“欸?”胡萝卜瞪大眼睛,“你们说,你们说的是,路西法门上的那个?”
“嗯。”格拉德说,“喊兽医来看看吧。它应该怀孕了。”
“怀孕?”胡萝卜懵懵地问。
“嗯。”格拉德说,“所以会比平时更有攻击性一点——我们身上,先前有狐狸的味道。这叫它没有安全感。”
“哦哦哦。”胡萝卜也想起来了,“对,爱德华殿下最近养了狐狸,所以才会叫小马受惊。”
格拉德点点头,注视着那个鲜红的纹样一言不发。
“不过,这东西,又是谁留下来的呢?”胡萝卜奇怪地问,“难道上面有什么诅咒吗?”
格拉德看不出来诅咒不诅咒的,他更倾向于这只是一个标记。
“凶手不会再在马厩里动手了。”格拉德说。
“为什么?”
“因为做过了。”格拉德回答,“没什么。喊医生来好好照顾它就行了。”
他说着,又贴了贴贝蒂的额头。
小马亲昵地回蹭他,表现出了先前的柔软与温顺。
之前的凶手希望通过马的受惊来制造意外让爱德华死去,那么下一次应该会变成别的。
那会变成什么呢?
目前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