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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得和大人谈谈。”

月光下,晏雪行在暖亭里对月饮酒,但由于沈赫身体还没好完全,所以放在他的面前是一碗苦药。

晏雪行的眸子看起来异常冷淡,冷淡到让沈赫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甚至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于是他低下头,试探着碗边的温度,发现还是微微发烫,他提起药碗在嘴边吹了吹,硬着头皮“咕咚”把药吞了下去。

吞下药,沈赫故意把脸皱成一朵花,想以此博得晏雪行的爱怜,但抬头看见他还是冷着脸不说话,一副心里有事的样子。

:“怎么这么严肃?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沈赫笑着问。

蓝新始已经上床睡觉了,整个院子只有鸣虫的叫声,也幸好如此,要不院子太冷清,原本住满的房间一下子空了几个,再过两日,可能就只剩下沈赫自己了。

想到这,炎热的夏天竟无端起了一丝冷风,吹到晏雪行的心里拉扯出万般复杂的心情。

:“贫道后日就会进宫。”晏雪行低声说道。

:“我知道,都督和我说了。”沈赫轻描淡写,说话间扶过酒壶,打算给自己倒上一杯。

:“你昨晚中毒,不能喝酒!”晏雪行摁住他的手阻止。

:“可是嘴巴好苦,阿雪就让我喝一杯嘛!就一杯?”沈赫依然抓着酒壶不放,看着他那双祈求的眼睛,晏雪行终于软下心来,抬手让他倒了一杯酒。

沈赫举杯就喝,香醇的美酒瞬间冲去了嘴里的苦味,一杯饮尽,沈赫还意犹未尽地咽了咽口水,盯着酒壶可怜兮兮地看着晏雪行。

:“大人已经喝了一杯,不能再喝了!”晏雪行这是说什么也不肯让沈赫再喝了。

:“哎!你说,莲生这丫头怎么懂得给我下毒的?还把毒涂在杯沿下面?”

沈赫说起莲生下毒的事,晏雪行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说话声音更低了:“上次贫道从张院正那拿回来许多医典,可能是里面有毒经,正好药房里有断肠草,她看见了,把药汁涂在你的酒杯边沿,这才…”

望着晏雪行愧疚的眼神,沈赫笑道:“幸好阿雪救得及时,要不本使可就要去见阎王了!”

:“你不恨她吧?”晏雪行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

沈赫收起笑脸,想了想:“为什么要恨?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气氛突然有些沉闷,晏雪行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于是提起酒壶给两人各满了一杯。

:“…你不是说不让我喝酒的吗?”月光下沈赫的目光晶亮,说话中带着惊喜。

晏雪行叹了口气,把酒杯举在半空说:“喝吧!等贫道这次进宫就难得如此了。”

沈赫懒懒地举杯与他碰了一下,放到嘴边轻呷了一口酒,眼睛却紧紧盯着晏雪行的脸。

:“贫道曾经和大人说过不愿意涉及朝堂之事,对于贫道再进宫,大人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呢?阿雪,我相信你。”大掌覆上他的手,沈赫眸光深深很是动人,晏雪行心一动,又想起他们曾经说过要彼此坦诚的话,低头沉吟了半晌,抬头把今日和张归年说过的话告诉了沈赫。

沈赫听罢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呢喃道:“阿雪,答应本使,去了天行宫,万不可与皇上讨论朝堂之事,你只要把丹药炼好就行了。”

:“为什么?”晏雪行很是不解,他原本还想着取信皇上之后提减轻田税的事呢!

:“不但不要提朝堂上的事,就连取信皇上都尽量要保留。”

:“为什么?!那…贫道进宫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对于本使来说,你安全才是有意义的!”沈赫低下头,在晏雪行的手背上覆上自己湿润的唇。

晏雪行本能抽回自己的手,推开他不甘地道:“贫道不能答应大人!即使贫道没有答应张圭年,贫道也会尽我能力规劝皇上!沈赫,戚将军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大明连自己的军队都养不饱,天下还有更多我们始儿这样的孩子,还有那些流民,我们都亲眼见过不是吗?”

:“可是我们不是圣人,顾不了那么多,本使只在意你的安危!”沈赫说着,双手紧握晏雪行的双臂与他平视,妄图说服他:“本使很清楚皇上的脾性,天生孤僻猜疑,还生性冷漠,只要发现你有一点可疑,他就会…”想到从前被皇上处置过的方士,他简直也不敢想象下去。

晏雪行面露失望,语气也随即变得冷淡:“贫道做不到像大人一样,即使被觊觎,被算计也一样和别人能当作没事人,也做不到看着那些苦难的面孔无动于衷!”

晏雪行放开他的手,眼神已然变得陌生:“或许我们本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和大人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贫道曾不只一次问过自己,对于那些苦难的人,贫道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我知道,每一次答案都是肯定的!贫道也曾经试图说服自己变得麻木,并且只要你和我回昆州去,我们可以忘记所有不好的事情,永远只呆在一个地方,可是沈赫,贫道不能骗自己!贫道想和他们一起,就像张翰林所说,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去死!贫道也不会觉得遗憾的!”

晏雪行说到最后,眼神出奇地冷静,沈赫就这样看着他,被他那将他排除在外话的刺痛,眼睛一酸,微张着嘴巴久久不能合拢。

:“所以,你是打算和我决裂吗?”许久沈赫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当他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时,整颗心都不可抑制地发出尖锐的疼痛。曾经多少次抵死缠绵的时候他还以为会是一辈子,可是他居然说,他想和他们一起,哪怕会有不好的结果也死而无憾?

:“晏雪行,你不能抛下我!这辈子都别想!”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沈赫眼眶微红,攥紧的拳头猛地砸在桌面上,眼睛里满是怒火。

:“懒得理你!”晏雪行冷脸起身就要走,却被沈赫伸出一只手挡住去路,晏雪行伸手想要拨开,沈赫手腕一转,掌心直接向着晏雪行身上拍去。

晏雪行见他居然使了劲道,便不再客气抬掌招呼过去,沈赫正在气头上,发了疯似的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拳脚上,不多会儿,两人你来我往从暖亭一直打到庭院,月光下彼此互不相让,整个院子都只听得到拳脚相交的声音,于是在夜深人静的里,不自觉惊起几只梧桐树上的困鸟。

沈赫憋着一股闷气眼看就要落于下风,他看准了晏雪行不敢真对他下重手,在靠近他时,干脆以蛮力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任晏雪行怎样用力挣扎也死死地压制着他。

地上的石子坚硬硌得晏雪行后背生疼,晏雪行恼恨与他扭打在一起,用力翻身几个来回,这才终于把沈赫压在了身下,正好也让他尝尝那疼痛的滋味!

沈赫确实尝到疼痛的滋味,身体的疼痛与心里的憋屈忍到他发狂,他用力抱着晏雪行滚动身体,几个翻身,竟又让他又把晏雪行压在了下面。

晏雪行还想还击,抬头却看见他眼角的泪水,晃了晃神,停在了原地,竟任由他压着自己不能动弹。

于是晏雪行不再反抗,沈赫也冷静了下来,低头静静地看着他。

月光下阿雪真是美啊!光洁的脸庞犹如蒙上一层轻纱,虚幻之间勾得人恍若看到月宫仙人。沈赫忍不住抬手轻抚他的脸颊,指尖延伸到他那可以称之为妖媚的红唇,最后指腹轻轻摩挲他精致饱满的唇瓣,沈赫喉头一紧,就要俯身去亲吻他。

但在落下瞬间,借着月光,却见晏雪行喉结滚动,把脸侧到一边,面无表情问道:“你究竟想干嘛?”

沈赫厚重的呼吸吐在他的脖颈,伸手把他的脸扶正,对着他魅惑的唇便吻了下去。

沈赫的吻充满怒意,狂风骤雨间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却在肆意地侵入撩拨后又变得十分温柔,晏雪行慢慢放松戒备,从一开始抗拒到麻木,最后竟也会忍不住跟着一起迎合。

直到结束,晏雪行睁开迷蒙的眼睛,也没能从中回味过来。

夜色宁静似水,月光笼罩在两人身上,沈赫坐起身来,回头看着月光也掩盖不了脸上红晕的晏雪行,拍拍身上的尘土干脆站起身来,拉起他便往门外走。

:“大半夜的,大人是把贫道带去哪里?”晏雪行焦急问道。

沈赫默不作声,带着他一直往城门奔去。

:“大人带贫道来这干吗?”跑了一路,晏雪行发丝凌乱,呼吸也有些急促。

沈赫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嘘!带你去个地方!”

:“现在已经宵禁,我们出不去的!”晏雪行望向城楼,低声在他耳边道。

:“跟着我,爷带你出去!”

沈赫说着,带着晏雪行轻手轻脚走到城楼的最南边,这里背对着放哨的戍楼,相对比较隐秘,更何况巡查的士兵懒懒散散多半都在打着瞌睡,根本没人想到会有人大半夜不睡觉去爬城楼。沈赫往四周看了看,甩出袖中的“离钩锁”勾住城楼一端,施展轻功拉起晏雪行便翻下了下去。

城楼足有三四丈高,从外面爬上来难,但从上面下来就相对简单多了,沈赫抱着晏雪行顺着“离钩锁”徐徐落下,等城楼上的士兵听到动静走过来,沈赫已经把“离钩锁”收起与晏雪行隐在了暗处。守城士兵往城楼下看时,又恢了一如从前的安静,士兵们还以为刚才是哪来的夜莺弄出的动静,巡视了几眼便又往别处去了。

等士兵们走远,沈赫拉着晏雪行趁着月色又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在官道一旁的歇马店停了下来。

不同于旷野,歇马店旁边是一片竹林,因此竹影下只能勉看得到人的影子,晏雪行就站在竹影下等着沈赫,歇马店里的人早已熟睡,只有阴恻恻的林鸮叫声在黑夜里回荡。

晏雪行等了一会儿,隐约看到沈赫牵着马从店里出来,晏雪行走上前去,刚想说些什么,沈赫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向他伸出手。

晏雪行皱眉,不知道沈赫大半夜的搞什么鬼,但听到屋里传来店家起身的动静,他也来不及计较偷马这种可耻行径,顺着沈赫伸出的手,轻易跳上马坐在了沈赫的怀里。

:“坐好了!”沈赫在晏雪行的耳边大声嘱咐。

这时店家撑着油灯从屋里出来,见到居然有人半夜来偷马,气得连鞋都没穿便疾步追了出来,然而才追到门口,那偷马贼就已打马向前,转眼消失在竹林的黑影之中。

耳边除了呼呼风啸,还有店家渐行渐远的咒骂声音,晏雪行从未做过亏心事,今天被迫做这等偷鸡摸狗丧良心的龌蹉事情,心里竟也没有想象中的负罪感,反而觉得莫名的刺激?

:“怪你!害得贫道近墨者黑!”晏雪行大声骂道。

:“放心好了,天亮之前会把马还回来的!”沈赫说着,狠心一挥马鞭,那马便在月色下风驰电掣地般向前奔去。

出了竹林,在柔和的月光下,大地周围一片苍浪之色,晏雪行被沈赫紧紧圈在怀里,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一处草丰林茂的溪流岸边,远处隐隐有“沙沙”的流水声传来,因此,白日里燥热的身体也因湿润潮湿的空气变得异常舒服。

沈赫首先跳下马,月色下他的眼睛微弯,笑盈盈地向晏雪行伸出手,就像去赴一场盛宴,等待他最尊贵的主人。

晏雪行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他月光下他莹白似玉的脸,晏雪行微微弯了弯唇,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而是一个漂亮翻身径自跳下了马。

:“带贫道来这里干嘛?”在问沈赫的同时,晏雪行也在顺着他的目光往前面看去。

透过低矮的灌木丛,远处崖壁上两尺来宽的瀑布从天而降,落在面前十多丈宽的深潭里,激起许多缭绕的水烟。

但周围除了瀑布发出哗哗”的流水声,还时不时传来林鸮的哀嚎,在寂静的夜晚听来,这无疑是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幸好他不是个姑娘,要是个姑娘大半夜被拉到这里来,还不得被吓死?

晏雪行的脸色不太好看,正想问他到底要干什么,沈赫那边就已脱下薄靴,轻易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干净,赤着一双脚慢慢走入水中。

晏雪行一脸黑线!这人怕不是有毛病吧?根深露重,平常人待久了都要生病,更何况还跑到水里去?

晏雪行正想叫他回来,却发现他早已半露在水中,潭水没过他腰线最深的地方,而他还在一步一步地向前,直到潭水没过他坚实的后背肩胛,他才回过头来叫道:“阿雪,下来呀!”

月光洒在湖面上,如同洒下满天星河,在波光粼粼的流水中闪闪发亮,沈赫站在其中,随着流水方向,仿佛满天星河都是为了他而来。

晏雪行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即使这样,他也可以想象沈赫此时有多撩人,他咽了咽口水,沈赫正兴奋地向自己招手,再次叫他下水里去。

大半夜下水里泡不生病才怪!他才不要去呢!晏雪行微眯着眼站在岸上并不为所动。

沈赫见他没有跟着来,不免有些兴致缺缺,抬手胡乱拍打几下水面,把头一仰,直接没入了水中。

“咕咕”的林鸮声回荡在整个山谷,潭面又像来时那样平静,明月高高挂在天上,仿佛在注视着地底上所有的动静。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潭面的波光没有半点异样,等在岸上的晏雪行终于有些慌了:“沈赫!沈赫…”

然而水面依旧如初,晏雪行又叫了几声,沈赫还是没有出现,晏雪行的心一沉,终抵不过心里的慌张,一边呼喊着沈赫的名字,一边往堰湖深处探去。

夜里的湖水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冷,由于白日里的燥热,流动的潭水如同一只温柔的手抚过身上的皮肤,使人不禁感觉冲刷了一路过来的疲惫。

月光下的湖水清澈,能隐隐看见流水下鱼儿一闪而过的影子,可唯独没有看到半点人的踪迹。

随着时间过去越久,晏雪行心里越是着急,他艰难地从水中淌过去,一直到沈赫刚刚消失的地方,低头去找沈赫的身影,可到处都是月光透过水面折射在眼睛里的波光,哪里能看到沈赫的半点踪迹?

:“沈赫!”整个山谷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晏雪行变得十分焦虑,心里起来一个不好的念想,突然感觉湖水冰冷了许多,身上也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湖底石头踩得让人脚底生疼,也愈加放大了晏雪行心中的恐惧,他正准备捏着鼻子潜下水底寻找一番,突然背后一凉,随即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晏雪行气恼地回头看去,月光下那朱唇玉面的人不是沈赫还能是谁?此时正一脸得逞地坏笑着,看到自己生气,还没脸没皮地凑过来蹭了蹭他的颈窝。晏雪行恼恨他的愚弄,转身想推开他,他却像算准了一般,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就将他的手握住,宴雪行还想要骂他几句,可刚开口又被他以唇堵上,晏雪行来不及抗议,嘟囔淹没在热烈的吻里,都化成了类似春情的嘤咛。

鱼儿在月光下逐浪飞花,沉醉在这天地间忘乎所以,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就在不远处,丛林阴影里有几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尤其是为首的黑衣人,看到那两个交.缠的身影,他微张嘴巴瞳孔里尽是不可置信!

他这辈子也不会想到,从前有板有眼的小师弟会这样的放浪形骸!他记得,天山道观时,印象里那人从来都是个行为端庄,举止大雅的少年,除了自己对谁都一种淡淡的疏离感,何时有过这样放荡到不能自持的表情?

:“主人,要不要趁现在…?”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低声提议道。

丛林里燥热到没有一丝风,黑衣人只听到自己厚重的呼吸与远处水花起落的声音。他愣愣地看着前方,望着那不远处被月光照得忽明忽暗的两张面孔。

师弟从前在天山道观时就不沾俗尘,那个呆瓜从小只会练武学习医理,如今被那锦衣卫抱在怀里,浑身上下竟都透着一股妖媚,恣意地迎合那锦衣卫在这无人山谷里尽情放纵!

郦道渊知道,要是此时发难,就算师弟武功再高也难防备自己的雷霆一击!或许只需将袖中的毒针发出,那两人便一起死在了极乐之颠,甚至直至天明也不会被人发现!可他明明恨极了天山道观的一切,包括这个从前仙门里不爱修仙的师弟,凭什么他们都死了,小师弟却一直活得好好的?

然而看着他那张沉沦堕落的脸,郦道渊不知怎么的莫名觉得心里有一股冲动,冲动到想要把那锦衣卫直接摁到水里淹没,直至消失!然后让那人的妩媚只被自己所占有!

跟在郦道渊身后的是“霖楼十二钗”的云笈和琅霜,眼看着主子看向那两人的目光越来越冷冽,她们把手摁在剑柄上,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然而不知是主人的目光太过冷冽,还是那锦衣卫天生警觉,那边居然停下了动静,随即传来男子疑惑的声音:“怎么了?”

沈赫往岸上的树林里看去,那里漆黑一片,甚至月光也照不到那里的草从。

:“没什么,水里太凉了,我们到岸上去吧!”沈赫说着,拢了拢晏雪行半落的衣衫,拉着他便往岸上走。

晏雪行看着沈赫一脸的警惕,也慢慢从情欲中回过神来,在水里走了两步,这才发现自己身体虚软,凉透的衣衫贴在身上,让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晏雪行骂道:“都怪大人!要是生病了,可不会有人照顾你!”

沈赫并不说话,回到岸上匆匆穿上衣服,往黢黑的树丛阴影里探去,发现那里确实空无一物,不由得暗道:奇怪!他刚才明明感觉那里有人!即使是耽于欢.欲,他也清楚地感觉到这里有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晏雪行跟在身后,微微发紫的唇有些颤抖,看到沈赫像是在找着什么,晏雪行没好气地说:“你该不会怀疑有人像我们一样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鬼地方游荡吧?”

听到责骂沈赫还不死心,又往四周看了看,确实整个山谷就只有水在动,连半只鬼影都看不到!

等沈赫听到晏雪行咬牙打颤的声音,回头看发现他已全身湿透,站在月光下,脸色都有些发青。

沈赫这才意识到晏雪行此时有多么狼狈,他急忙上前要帮他退去湿透的衣衫,晏雪行还以为他又想干些什么,刚才被打断他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忙抓紧胸前的衣襟,铁青着脸骂道:“沈赫,你还是不是人了?”

沈赫动作一顿,解释道:“你想哪里去了?我…我是怕你着凉了,想要把衣服换给你!”

晏雪行瞬间闹了个大红脸,自己还能想哪里去?可恨自己衣服湿透了还不是他害的?

想罢,晏雪行用力一推他的身体,径自脱下长袍,用手把衣服拧干,可裤子还是湿答答地穿在身上,让他难受得紧,正想回头又骂他几句,却发现沈赫在转瞬间,飞快闪进了树林。

晏雪行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好不容易把衣服拧干了些,看着空荡荡的山谷,他也无法做到赤身裸体立于天地之间,看来,自己得一直穿着湿裤子了!

正在晏雪行晃神间,沈赫拖过来几根烂木头,趁着月光生起了火堆。

:“把衣服脱了,穿上这个!”沈赫长脱下长袍递给了晏雪行,只剩下了一件里衣穿在身上。

两人的关系何其亲密?晏雪行也没矫情,三下两下把身上的湿衣除去,麻利换上了沈赫的衣服。

毕竟七月天气炎热,有了火堆,晏雪行便不再觉得冷了。湿衣被晾在一旁,沈赫从马背取来酒,晏雪行靠在沈赫的肩头喝了几口,看着火光不禁叹气,看来,今晚得睡在这里了!

:“这里挺好的不是吗?你看这月色,这湖光,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吗?”

好个鬼!怕是只有你觉得!晏雪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前年本使曾来过一次这里,就一直想再夜游一次,去年见到你,我就想过要带你到这里来…”沈赫说着,见到晏雪行不太欢喜的表情,又笑道:“不过看来,你好像不太喜欢这里。”

晏雪行撇撇嘴,他还能说什么呢,来都来了,现在回去不到三更,城门禁闭,他总不能大半夜穿着湿衣服等在城楼下面吧?

想到这里,晏雪行躺了个舒服的姿势,顺手把酒递了过去。

沈赫接过酒闷了几口,。低头看着晏雪行的侧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脸上有什么吗?”

沈赫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该拿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晏雪行漫不经心的语气里满是疲惫。

:“你知道吗?之前本使就觉得你和京城里的所谓清流有很多相通之处,那时候你因为“海龙骨”进宫,本使还曾一度担心过你会被那些人蒙骗,你知道的,皇上年事已高,这些年来一直靠着仙丹维持,谁也不知道会突然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夺嫡之战几乎是摆明面上的事了。”

:“直到后来,你不顾皇上情面出了天行宫,我还以为你会像之前说的那样,不愿意过多涉及朝堂之事,为此,我还曾一而再地拒绝都督怂恿你进宫为皇上修仙炼仙丹,说实在的,我也不愿意看着你进宫去搓磨岁月。”沈赫叹了口气,看着晏雪行眼底篝火的影子,沈赫的眸子倒映在月光的阴影里。

:“但从你说你想和他们一起,本使知道,他们一定私下里接触过你,绝不是张翰林一朝就能说服得了你的。”

:“我…”晏雪行下意识地想要解释,抬头却发现沈赫眸光浅浅,正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

:“其实,我并不怪你的隐瞒,就是我自己,也做不到对你完全坦诚。”比如说,前年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是为了追杀一人,那倒霉鬼就曾躺在他们现在坐着的地方,他记得当时月光也像今夜一样光亮,那时皎洁的月光还曾清楚照亮过自己衣摆上的血渍。

:“阿雪,你要相信我,很多事情并非都是非黑即白的,那些人虽然自诩清高,但他们行事也并非都磊落光明,你可能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对严家宠信不衰,徐太师他们又是怎样占有一席之地的。”

沈赫把酒壶放到一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晏雪行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南浔城外遇到的那几个倭寇吗?”

自然是记得的,这是晏雪行自出昆州以来第一次杀人,他还记得当时为了杀那贼首,自己还差点就被他身上的炸.药所伤,为此他们还在那个小山村逗留过一阵。

可是这和朝堂又有什么关系呢?晏雪行面露疑惑:“怎么说起他们?”

:“当时你也见了,那姓燕是怎样背乡离乡充当倭寇的,阿雪,到底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做贼寇呢?”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冷血残暴吗?”晏雪行更疑惑了。

沈赫摇头:“当然不是,他们在家乡有妻儿老小,为什么要拿命相搏?你要知道,背负倭寇的骂名遭人唾弃不说,就是官府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听沈赫这样说,晏雪行也觉得难以理解,顿时坐直身体,侧耳靠在沈赫的身侧。

:“自太祖起,海禁就从来没有变过,我们都知道这主要是因为倭人侵扰的缘故,但即使海上禁止商船来往,倭乱也从没有被停止过,到了现如今更是越来越猖狂,甚至诸多像燕向海这样曾经被倭人祸害过的人,反过来加入倭寇,使得倭乱越来越厉害,阿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晏雪行脸上写满了疑问,自然是不知道的,沈赫接着又道:“如侍讲大人所说,天下大多数田地掌控在士族手里,民田被占,百姓无天可耕自然困苦,可士族再怎么囤积土地,百姓交了租银总该能勉强活着,再不济还能自贱为庄奴博一口饭吃,沿海的不同了,百姓不但没有田地可耕,还被禁止出海,甚至捕鱼都是不被允许的,久而久之,有些人就伙同倭人,跑到内陆来烧杀掳掠,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

晏雪行从没涉及过这样的事,听沈赫这样说,倒是沉默了,许久才悠悠地道:“难道朝廷里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知道,不单是我,严首辅,徐太师,包括督查御史他们都非常清楚。”

:“那他们为何不想办法?”

沈赫无奈笑了笑:“因为…这是个无解的题!”

:“无解?什么意思?”

望着他深深的眸子,沈赫苦笑一声,转而道:“自从你来了京城,我就有预感,你迟早会被他们拖下水的。”沈赫握住他的手继续道:“阿雪,你应付不了他们,尤其是你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就会被他们利用更多。”

:“…倭乱究竟为何是个无解的题?”晏雪行打断追问道。

沈赫叹息一声,知道说服不了晏雪行,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到晏雪行的手中。晏雪行手上一沉,便见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躺在自己的掌心里。

:“你猜猜这个东西从哪里来?”沈赫笑问。

晏雪行细细端详那瓶子,瓶颈处缠着银线,银线一端是带着一片红色羽毛的木塞子,里面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椭圆的瓶身一指来长,黄色的液体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看着就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这是…宫里的东西?”晏雪行试探问道。

:“不是…”沈赫摇头,把瓶子接过来细细嗅了嗅,拔开塞子,倒了一些在两指之间,然后用指腹涂抹在晏雪行的手背。顿时一股幽香酝酿开来,在“噼啪”的篝火边形成了一股暖香。

沈赫的指腹还在手背摩挲着,晏雪行只感觉那香味形变成了一条虫子,正抖动着身体直往他的心尖里钻,直钻得他的心,他的身体在慢慢发软发烫,那暧昧的香气还在不停地缠绕着,勾引他身体里那股冲动差点就要呼之欲出!

但晏雪行此时满身疲惫,就是心里蠢蠢欲动也是有心而力不足啊!于是忙运功压下那股狂热,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念起《清静经》。

直到长长的经书背完,那香味已经变得很淡,晏雪行慢慢张开眼睛,发现沈赫不知何时已经把塞子堵回了瓶口,瓶塞那株红色羽毛像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在月光下轻轻晃动着轻盈的身体,轻易就能吸引人的眼睛。

:“这是什么?”晏雪行问道。

沈赫把瓶子重新放在晏雪行的手中,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蛊惑:“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虞姬”。”

虞姬?能令霸王化为绕指柔的虞姬?

由此晏雪行想到它的作用,惊讶问道:“所以,这是春药?”

沈赫摇头:“不可思议吧?它是一种香料,并没有什么催情的成分,但它就是能让人神魂颠倒,使人迷醉在其中。”

沈赫说完,靠近晏雪行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东西是从蕃人那里传来的,并且在京城的天宝阁里,只需二十两银子就可以买到。”

这个价格倒有些让人出乎意料,晏雪行以为这是宫里的东西,再怎么样也要百两银子以上,没想到才二十两银子?那不是普通富裕人家都能买得起?

:“算不得很贵重是不是?天宝阁里还有更多这样的东西,蕃人的琉璃盏,珊瑚珠,象牙杯,只要有钱,蕃人的东西应有尽有!”

:“可是,你不是说朝廷里有海禁令,谁能贩来这些?”晏雪行又是吃了一惊,想象不出谁会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呵呵…海禁令确实有,但并不阻止天宝阁的生意,你可知道是为什么么??”

:“为什么?”

沈赫想了想,不再卖关子,直接道:“因为天宝阁的幕后主人是严首辅。”

晏雪行立即了然,严嵩权倾天下,如果是他就不奇怪了。

:“官场上的事你不懂,但你需要知道的是,皇上去年下令建造仙台所需的二十万两银子是严首辅筹集,其中大部分都是天宝阁商船赚取,并且还支了一部分给皇上充当中宫库银。”

:“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如今国库空虚,连马都快养不起了,但皇上每年在修仙上花的钱却一直只增不减,阿雪你想,这钱从哪里来?”

:“海上来的钱?!”宴雪行想了半晌才道。

:“不错,天宝阁的商船去时贩丝绸瓷器之类,回来时又满满一船蕃人的香料玳瑁和各种新奇玩意儿,一来一回,怎么着总有万两银子收账,而在停在审扈的松江码头少说也有上百条天宝阁的商船,一年下来,百万两总是有的。”

晏雪行越听心里越是有股气:官家垄断海上营生,百姓无可倚靠沦落贼寇,这就是事实发生的事情!而他们的天子却只顾着求仙问道,甚至把百姓招集成兵,让他们去与那些亡命之徒互相残杀!

:“既然海上易货每年得来这么多钱,皇上为什么不控制在自己手里,却要交给严嵩呢?”沈赫和他说过滁州的事,因此,他对海禁令还是知道一些的。海禁令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太宗以来就时有废止,时有提起,甚至当今皇上初登位的那十年,曾一度允许百姓持官府通海文书造船出海。不过后来倭人越来越放肆,甚至为抢通海官印一群东瀛氏族闯入京城,在京城里闹得满城风雨,皇上一气之下便彻底禁了海。只是让晏雪行没想到的是,皇上连条鱼都不准百姓捕捞,却在让严首辅暗中营生,甚至富到流油!既然是个暴利的营生,皇上又为什么肯易他人之手呢?抓在自己手里不是更好?

沈赫看出晏雪行的疑虑,答道:“海禁令是皇上宣告天下的,如果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引起动乱搞不好一发不可收拾也说不定。去年百越就起来许多乱军,听户部说,于将军打得甚是吃力,荒蛮之地尚且如此,若是审扈也起来叛军,天宝阁的生意不成不说,当地豪绅也难保不会没有想法。”

:“贫道不明白,就算为了堵悠悠众口,皇上不敢亲自设衙管理商船,难道严嵩接手就不怕百姓怨声载道了吗?朝廷里也总会有人弹劾的吧?”

沈赫叹了口气:“所以说,皇上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从始至终严首辅都只是一个靶子。”

:“靶子?…谁的靶子?”

:“所有人!”沈赫的眼睛看着晏雪行,沉默了很久才道:“审扈码头由东厂护着,再怎么样也不会翻出什么浪来,江都苏州一带就难说了,你也知道,朝廷税银难收,皇上总要找个由头找钱,地方富绅也要想办法压制,而倭乱刚好是个借口,海禁让天宝阁成为会生钱的母鸡,垄断带来的暴利足以填补各方带来的空缺,倭乱又可以名正言顺向地方富绅征粮,从而达到控制地方某些有想法的人。”

:“阿雪,锦衣卫是皇上洞察形势的耳目,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其实天宝阁只是严首辅敛财的一部分,除此以外,严首辅还有更大的来源…”

:“更大?!!”晏雪行瞠目结舌!他以为每年百万两白银已经够多了,居然还有更多的!?

看着晏雪行诧异的神色,沈赫神色复杂,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更多,但想到他被张归年撺掇一意孤行想要进宫,沈赫咬了咬牙接着道:“乙巳年间,皇上替换严首辅让夏言再度出任首辅,你可知道是为何? ”

那时他正带着师父颠沛流离,哪里得知这种事?晏雪行摇了摇头,听沈赫接着道:“因为群情激愤!当时满朝文武都在弹劾严首辅,贪污敛财贩官鬻爵是何等罪大恶极?皇上迫于压力也只是将他降为翰林编修,但夏言不过是做了三年首辅就被问斩于市,世人都只道他被通敌的陇西总督曾奚贪污案牵连,可这并不是直接的原因,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整个山谷再没听到林鸮的叫声,或许早已困倦或者飞到了别处,只有远处瀑布声还是“沙沙”地响着,晏雪行没有打断沈赫,只是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因为…夏首辅不是个好靶子!”沈赫的声音悠长,像是回答又像是叙说。

:“夏首辅那样的人既不会成为皇上的暗肘,也不能权衡各方的利益,而且还起来反对皇上玄修,甚至导致许多谏臣上书皇上清退方士,不再修筑仙台。”

:“不过三年夏言就被皇上厌弃,成朝堂斗争中的刀下鬼!自那起,严首辅再次成为人臣之首,海禁令又一次被提及,贩官鬻爵也在私下里进行,加上每年地方私下里贡献给严首辅的就有一两百万两之多,严家如此得势朝廷里眼红的人多的是,由此严首辅一天天声名狼藉,再不会有人在意皇上修道,私下里做了什么,大家都只顾着暗地里骂倭寇,担心鞑子,骂严首辅欺下瞒上,蒙蔽圣听,甚至天下百姓过得苦,恨得牙痒痒的也是严首辅,阿行你说,对于皇上来说 ,严首辅是不是算得上是个好靶子?”

:“可惜啊!你们都不知道,百官是皇上的百官,没有皇上的允许,严首辅又怎敢如此大胆?正因如此,你们嘴上越骂严首辅,严首辅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就越是稳固!”

即使是七月靠着火堆,晏雪行也莫名感觉身上发冷,没来由地心底一阵悲凉,冷笑一声道:“整个天下,倭寇烧杀掳掠,富绅堆金积玉,奸臣富可敌国,连皇上也…”

:“他们都得了好处,唯独把百姓排除在外!”

晏雪行十分痛心,月光下他的双手握成拳,一时竟不知道最可恨的是谁!

:“所以,你以为你能做些什么?徐太师只是想利用你帮助他们夺嫡而已,他们能在皇上与严首辅这样紧密的关系里占有一席之地,你以为他们会是什么好人?”

沈赫声如寒霜,晏雪行抬起雾水迷茫的眼,一只手无力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沈赫伸手揽过他的肩头,轻声安慰道:“阿雪,朝堂里到处乌黑,再清白的人进去也只会沾得一身污秽,你进了宫,随便应付皇上趁机脱身就可以了,不要想着别的!”

晏雪行低头沉默,篝火的炽烈让他感觉喉咙干哑,鼻息发疼,耳边是沈赫的声音,耳朵里全是他刚才说的那些妖魔鬼怪。晏雪行突然感觉头顶发沉,像是进去一条满是泥沼的暗巷,眼前一片黑暗,脚下是无处伸脚的烂泥。

晏雪行头疼欲裂,用手扶住额头,只在迷迷糊糊间,感觉沈赫抱着自己在焦急问着自己什么,可他听不见他的声音,神识变得混沌不安,直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张斯文坚定的脸!那脸的主人一字一顿地说:“宴公子,让我们一起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吧!”

就是这句话,仿佛是黑暗里的一声天外惊雷,驱散了所有的彷徨与不安,随着眼前变得一片清明,晏雪行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沈赫坚定地说:“不!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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