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失重感尚未褪去,陈小雨已被刺骨的寒意攫住咽喉。她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趴在一片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四周是泛着幽蓝光泽的冰壁,无数条暗红釉纹如血管般在冰层里蜿蜒。不远处,江雨正背对着她,蹲在一具裂开的胎盘前,手中油布包裹的日记散着页角,纸页上凝结着冰晶。
“江雨!”陈小雨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袖口沾着半干涸的釉浆——那是从江夏身上溅到的“胎衣”。冰面突然震动,一声细微的“咔嚓”从身后传来,她猛地回头,只见刚才坠落的洞口已被一层新生的釉质封死,釉面映出她扭曲的倒影,倒影的瞳孔里竟闪过一丝暗红。
“别碰那些胎盘!”吴振的声音从左侧冰廊传来,他扶着腰侧的伤口踉跄走来,裤腿上烧出的破洞边缘结着釉痂,“我刚才看见……有东西从里面爬出来了!”
话音未落,江雨面前的胎盘突然发出瓷裂声,包裹的釉料壳子碎成齑粉,露出里面蜷缩的“胎儿”。那东西浑身覆盖着细密的釉纹,形如足月婴儿,却长着一双没有瞳孔的釉质眼睛,此刻正缓缓抬起头,脖颈发出枯枝摩擦般的声响。陈小雨下意识后退,冰鞋擦过地面,惊起一串冰屑——那些冰屑落在胎儿身上,竟被迅速吸收,化作其皮肤下流动的釉光。
“这不是胎儿……”江雨的声音发颤,她指着胎儿胸口的釉纹,“汉娜日记里画过这个图案!是‘釉母’的心跳图谱,但……”她突然翻开日记某页,冰雾在纸页上凝结成霜,“但最后一页被撕掉了!残留的纸边写着‘茧房共鸣,余音……’”
“余音?”陈小雨凑近查看,只见日记残页边缘用暗红墨水画着个螺旋纹,纹路中心有个模糊的指纹,“施耐德家族一直在用活人祭炼釉母,这些胎盘是……培养皿?”她想起江夏肋间搏动的釉光,突然意识到那些“痛楚回响”或许并非能量,而是某种……声波频率。
冰廊深处突然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如同无数枚釉珠在滚动。吴振举起点燃的纱布卷,火光照亮前方——数十具裂开的胎盘散落在冰面上,每个胎盘旁都蜷缩着一具釉纹“胎儿”,它们正齐刷刷地转向光源,没有瞳孔的釉眼反射着幽光。最诡异的是,这些胎儿胸口的釉纹正在同步起伏,形成一种肉眼可见的波纹,与陈小雨记忆中监护仪的波形分毫不差。
“它们在共振。”江雨猛地合上日记,油布上渗出的血迹竟在冰面上晕开釉纹,“汉娜日记里说‘釉母以痛楚为食,以血为谱’,难道这些胎儿是……共鸣器?”
话音未落,最近的胎儿突然张开嘴,发出一声非人的尖鸣。那声音不似啼哭,更像瓷器碎裂前的震颤,陈小雨只觉耳膜剧痛,眼前的冰壁竟泛起水纹般的波动。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袖口的釉浆正在发烫,那些暗红纹路竟随着尖鸣微微发亮,如同被拨动的琴弦。
“它们在呼应江夏身上的胎衣!”吴振捂住耳朵,纱布卷的火苗剧烈摇曳,“施耐德说过‘烙印未灭’,难道江夏成了……主共鸣体?”
冰廊尽头的阴影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陈小雨举着纱布卷上前,火光刺破黑暗,照亮一片垂落的釉质丝绦——那些丝绦从穹顶垂下,编织成一个巨大的茧房,茧房中央悬浮着一团暗红光影,光影中隐约可见江夏的轮廓,她的身体已被完全覆盖釉膜,额头的菱形釉印正发出脉冲般的光芒。
“她在里面……”陈小雨的声音被茧房发出的嗡鸣吞没,“釉母的核心在她体内?”
江雨突然拽住她的手臂,指向茧房底部:“看那里!”
火光下移,只见茧房下方的冰面上刻着复杂的釉纹阵图,阵图中央躺着一具骸骨,头骨上嵌着数枚铂金珠,正是之前被釉蛇吞噬的施耐德婴儿躯体残骸。此刻那些铂金珠正在融化,化作液态金属渗入骸骨,骨骼表面逐渐覆盖上一层釉质,竟在阵图中摆出与江夏相同的悬浮姿势。
“这是……献祭仪式的逆阵?”吴振的纱布卷即将燃尽,火苗舔到他的手指,“施耐德想借江夏的身体复活,但釉母却把他的骸骨当成了……祭品?”
茧房突然剧烈震动,江夏的轮廓在光影中扭曲,釉膜表面的纹路如潮水般涌动。陈小雨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像是千百人同时低语,又像是釉料在窑中冷却时的爆裂声。她猛地按住太阳穴,却看见自己手背的皮肤下,竟有细小的釉纹在游走——那是之前被施耐德咬伤时渗入的釉浆!
“我们都被标记了。”江雨的指尖也泛起暗红,她翻开日记中被血浸透的一页,“汉娜最后写‘当余音响起,茧房中的沉睡者将听见人间的第一声啼哭,而所有被釉母之血触碰的人,都将成为……琴弦’。”
冰廊里的胎儿突然同时抬起头,胸口釉纹爆发出强光,形成一道道暗红光束射向茧房。江夏的轮廓在光束中剧烈颤抖,额头的菱形釉印分裂成无数细小纹路,如蛛网般覆盖她的全身。陈小雨惊恐地发现,那些纹路正在组成一个巨大的、她在陶瓷厂祭坛基石上见过的图腾——那是一个闭合的菱形,中央嵌着螺旋状的釉纹,像一只闭合的眼睛。
“那是……釉母的印记。”吴振的纱布卷彻底熄灭,黑暗中只有釉光在跳动,“施耐德家族世代守护的……根本不是熔炉,是这个茧房!他们用血脉和痛楚喂养釉母,等她苏醒后……”
“等她苏醒后,用所有被标记的人当琴弦,奏响‘归位’的乐章。”陈小雨接过话头,她想起坠落时看见的远处釉光柱,“陶瓷厂的祭坛、手术室的胎衣、冰窖的共鸣器……全是仪式的一部分。江夏的痛苦是‘钥匙’,施耐德的骸骨是‘祭品’,而我们……”
她的话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瓷裂声打断。茧房的釉质丝绦纷纷断裂,江夏的身体缓缓落下,悬浮在阵图上方。她的眼睛紧闭,嘴角却带着与胎儿们相同的冰冷笑容,皮肤下的釉纹如血管般搏动,每一次起伏都带动着冰窖的共鸣——陈小雨感到自己血管里的釉浆也在随之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皮肤。
“快离开这里!”江雨拉起她就跑,冰面在身后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日记里说‘茧破音起,凡被标记者皆为弦’,再不走我们会被釉母同化!”
三人跌跌撞撞冲进另一条冰廊,身后传来胎儿们整齐的尖鸣,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推动着釉质地面迅速蔓延。陈小雨回头望去,只见江夏的身体周围升起无数釉光丝线,丝线另一端连接着所有胎儿胸口的釉纹,形成一个巨大的共鸣网络。而施耐德的骸骨已完全釉化,化作一尊跪在阵图中的雕像,头骨上的铂金珠融化成液态,在眉心凝结成一枚菱形釉印,与江夏额头的印记遥相呼应。
“他们在共享记忆……”陈小雨猛地停步,脑海中闪过一段破碎的画面——年轻的汉娜跪在祭坛前,手中捧着铂金珠,对着釉母图腾低语,“施耐德不知道,釉母需要的不是不朽,是……是散播在人间的‘回响’。每一次痛楚共鸣,都是在为她绘制苏醒的图谱。”
“图谱?”吴振扶着冰壁咳嗽,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什么图谱?”
江雨突然指向冰廊尽头的石壁,那里嵌着一块泛黄的釉陶板,上面刻着与江夏皮肤相同的图腾:“看这个!陶板边缘刻着字——‘釉母沉眠于大地脉络,以血为引,以痛为谱,待万弦共鸣,撕裂轮回之门,归位……’”最后两个字被凿去了,只留下两道深痕。
地面的震动突然加剧,陈小雨感到脚踝一紧,低头看见釉质地面已蔓延到脚边,细小的釉纹顺着裤腿向上攀爬。她拔出腰间的匕首刺向地面,刀刃却在接触釉质的瞬间覆盖上暗红纹路,反手弹回,刀柄重重撞在她的掌心。
“物理攻击没用!”江雨拽出背包里的消防斧,斧头劈在釉质上只发出清脆的响声,却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汉娜日记里说过,只有‘纯净的痛楚回响’才能破坏共鸣,但我们怎么找……”
她的话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陈小雨手背上——那里的釉纹因匕首反弹的剧痛而亮得刺眼。陈小雨猛地抬头,与江雨对视的瞬间,两人同时明白了什么。
“不是破坏共鸣……是制造新的回响!”陈小雨抓起吴振掉落的匕首,刀刃在冰面上划出火花,“施耐德用极致的痛苦当钥匙,那我们就用……”她咬牙将匕首刺向自己的手臂,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鲜血滴落在釉质地面上,竟在接触的瞬间炸开一圈耀眼的釉光。
奇迹发生了。那些攀爬在她腿上的釉纹如同遇到明火的蛛网,迅速蜷缩消退。远处的共鸣尖鸣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江夏悬浮的身体微微一震,皮肤下的釉纹波动出现了裂痕。
“有用!”吴振忍着伤痛,捡起地上的碎冰砸向自己的伤口,鲜血混着冰水溅在釉质上,形成更多的釉光爆点,“痛楚能干扰共鸣频率!”
冰廊尽头的陶板突然发出嗡鸣,被凿去的最后两个字的痕迹里渗出暗红釉浆,缓缓凝结成两个扭曲的字形——“归巢”。陈小雨看着那两个字,脑海中突然闪过汉娜日记里被血浸透的残页:“……他们都以为在唤醒母巢,却不知从触碰釉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她播撒在人间的……胎衣。”
原来“归巢”不是回到某个地方,而是……釉母将所有被标记者同化,让他们成为自己新的“胎衣”,从而完成苏醒。江夏身上的胎衣、冰窖的胎儿、甚至施耐德家族的血脉,全是这古老存在为自己编织的茧房。
“快走!去陶瓷厂祭坛!”陈小雨拽着两人冲向冰窖出口,“汉娜日记里说祭坛核心是‘音腔’,只要破坏那里的共鸣节点,就能切断釉母和江夏的连接!”
身后的共鸣声越来越响,江夏的身体开始缓缓转动,暗红瞳孔穿透冰廊,死死锁定了他们的背影。她额头的菱形釉印分裂成无数细流,顺着地面的釉质蔓延而来,所过之处,冰壁上的釉纹纷纷亮起,组成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无声地张合着嘴,仿佛在吟唱古老的归巢之歌。
当三人跌跌撞撞冲出冰窖时,雨幕已变成暗红色。远处的陶瓷厂废墟上空,釉光柱正化作无数条釉光丝绦,垂落向城市的各个角落。陈小雨抬头望去,只见每一条丝绦的末端都连接着一个闪烁的红点——那是被釉母标记的人,他们此刻正不受控制地走向祭坛,成为共鸣网络上的一根根琴弦。
而在他们身后,冰窖深处的茧房里,江夏缓缓睁开眼,嘴角的釉纹笑容越发清晰。她抬起覆盖釉膜的手,指尖指向城市中心,那里,第一声属于釉母的、跨越千年的啼鸣,正随着万弦共鸣,悄然响起。悬疑的丝线已缠绕整个城市,而陈小雨等人,必须在归巢之歌奏响前,找到那唯一能切断共鸣的……不和谐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