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喃喃着,指尖轻抚过铁剑上的锈迹,“你看,我把它找回来了……”
那年他刚入门,资质愚钝,凌言便将这柄凡铁剑送他,说:“先练熟了这柄剑,再碰流霜。”
我那时还不懂,只觉得师父偏心,后来才明白,那是怕我急于求成,伤了经脉。
“你说过……等我练会了基础剑招,就带我去昆仑看雪……”
他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可我还没带你去看……你怎么就走了……”
远处传来霍念撕心裂肺的哭喊,像一把钝刀,在他早已破碎的心上反复切割。
他知道,是若雪阁的锁魂阵失效了——凌言的身体,该化作星光消散了。
最后一口梅子酒喝完,苏梓宸抱紧了怀里的铁剑,像抱住了整个少年时代的温暖。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又浮现出十三岁那年的暴雪,和那道向他伸出的、白皙修长的手。
“师父……”
苏梓宸轻轻唤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山风吹过,卷起他散落的黑发,露出额角未干的泪痕。
怀里的铁剑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仿佛在悼念那个再也无法回到的、雪落无声的冬天。
而若雪阁内,霍念跪在空荡荡的软榻前,指尖颤抖地抚过榻上残留的一丝冷意。
那里曾躺着他的师父,那个白衣胜雪、凤眸含霜的凌言,此刻却只剩下一捧随风飘散的星屑,和空气中渐渐淡去的、属于星罗笛的清冽气息。
混沌撕裂的刹那,苏梓宸喉间滚出的低吼还带着灭道仙君的狠戾:“聒噪——拖出去喂……”
尾音在触及少年温软的声线时陡然凝作冰碴:“师兄?你唤谁喂狗呀?”
猛地睁眼,刺目的不是昆仑墟渊的妖雾,而是听雪崖窗棂筛下的碎银雪光。鼻尖萦绕着积雪融水与白梅熏香,身下是铺着狐裘的软榻——
这是他少年在南峰的卧房,墙上还挂着未练熟的《基础剑谱》,墨迹尚新。
“柔卿?”
他脱口而出,视线撞进一双盛着秋水的杏眼。
少年身着水绿色道袍,领口绣着御水阁的波浪纹,颊边梨涡因担忧而浅陷,正是十六岁时未去云梦镇的柔卿。
那双手端着的药碗还冒着热气,蒸腾的白雾模糊了少年眉宇间的稚气。
“师兄可算醒了。”柔卿连忙搁下碗,伸手欲探他额头,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浅红胎记。
“凌长老把你从鹰愁涧崖底抱回来时,你后背插着断箭,血都快流光了……”
崖底?断箭?苏梓宸猛地想撑起身,后背传来的剧痛却让他闷哼着跌回榻上。
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光滑的下颌没有杀戮时留下的刀疤,掌心也没有凝聚妖力时泛起的黑纹。
再看柔卿,道袍襟前干干净净,哪有半分日后血染云梦镇的凄惨?
“现在是何年月?” 苏梓宸攥紧少年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少年的脉搏在他掌心沉稳跳动,温热的触感烫得他指尖发麻。
“昭明三百一十六年,丁卯岁冬月啊。”
柔卿被他抓得蹙眉,“师兄睡了三天,怎的连时节都忘了?方才我师父还说,若不是凌长老御剑追了三十里,你怕是要被雪狼叼走了……”
三百一十六年冬月……
苏梓宸瞳孔骤缩。他记得清楚,这场“意外”是因他急于修炼《焚天诀》,在鹰愁涧强行引雷,不慎被流矢所伤。
而柔卿丧命云梦镇,正是次年春日——那时他被凌言在戒律堂用断骨鞭抽了整整三十鞭后,在听雪崖反思。
幽墟山脉深处的万妖窟妖气陡然暴涨,逼得镇墟门全门修士倾巢而出,日夜轮守。
妖气顺着地脉渗透,竟将百里外的云梦镇结界也侵蚀得千疮百孔。凌言带着众弟子去加固封印。
我因为放心不下追了去,却在镇口目睹流霜剑穿透少年胸膛的血色一幕。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所有罪孽尚未开始的时候?
“本座……” 他习惯性的自称卡在喉咙,化作一声沙哑的咳嗽,“我是说……我怎么会在崖底?”
柔卿抽回手,替他掖好被角:“师兄修炼时引动天雷,惊了林子里的雪雕,那畜生撞断了箭塔绳索,流矢才……”
少年说着,眼圈渐渐泛红,“凌长老找到你时,你浑身是血地趴在雪地里,手里还攥着那柄铁剑……”
凡铁剑!苏梓宸猛地看向床头柜——暗格里果然躺着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柄处“苏烬”二字歪歪扭扭,正是凌言初收他为徒时所赠。
指尖抚过粗糙的剑身,前世抱剑而亡的冷硬触感与此刻的温热记忆重叠。
他想起昆仑之巅凌言消散前的眼神,想起若雪阁内自己抱着逐渐僵硬的身体嘶吼,想起那句“放过你自己吧……”
心脏像是被雪水浸透,又被文火慢煨,疼得他几乎蜷起身子。
“师父……” 他艰涩地开口,望向窗外被雪覆盖的若雪阁方向,“是他……把我抱回来的?”
“是啊。” 柔卿重重点头,端起药碗吹了吹,“师父说说,凌长老抱着你御剑回来时,衣服都被你的血浸透了,袖口还沾着崖底的冰棱。”
“他把你放在床上后,亲自给你上了金疮药,又在你床边守了一夜,直到你退热才走……”
守了一夜?
苏梓宸怔住。前世的记忆里,凌言总是冷淡疏离,罚他跪雪时眼尾都不会抬一下,何时有过“守夜”的举动?
难道是重生带来的变数,还是……当年的自己从未看清过那双凤眸深处的情绪?
“师兄,喝药了。” 柔卿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少年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递到他唇边。
“这是凌长老特意去后山采的续骨草,说你底子弱,需得好生将养。”
药汁带着苦涩的草木香滑入喉咙,却在胃里化作一丝暖意。
苏梓宸看着柔卿专注的侧脸,少年睫毛纤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像极了前世他死前看到的最后一抹星光。
雪粒子打在青石板路上沙沙作响,苏梓宸裹紧狐裘斗篷,漫无目的地走在镇墟门蜿蜒的山道上。
檐角冰棱垂落,映着远处凝霜殿的飞檐,一切都和记忆中重叠,又透着陌生的暖意——
至少此刻,柔卿还活着,在御水阁替他煎着续骨草的药。
“这辈子……一切还来得及。”
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凡铁剑穗。
前世染血的双手此刻干净白皙,却仍残留着握剑屠妖的幻痛。赎罪?这双曾覆灭仙门的手,真能洗净罪孽吗?